58年反軍事教條主義批判粟裕,從5月26日到7月22日,大小各種批判會粟裕8次檢討,最後差點上升成敵我矛盾,逼得他最後不得不承擔所有罪名。8月份被解除總參謀長職務,轉任國防部副部長,軍事科學院副院長,黨委第一副書記等閒職,自此退出軍事領導核心。粟裕1984年2月5日去世,臨死還背著“一貫反領導,資產階級個人主義,向黨和國防部要權,爭奪軍隊的領導權,向蘇軍告洋狀”等罪名,直到他死後十年才算平了反。當年,會議指責他和彭德懷,聶榮臻,陳毅三位元帥都搞不好關係。實際上粟裕得罪的不止這三位老帥,還得罪了一位更厲害的重量級人物,而且是沒有授銜的元帥,改革總設計師鄧小平同志,當年批判會議的組長兼主持人。
1991年,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攝官方文獻式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中,對於淮海戰役的真正指揮者粟裕,也是語焉不詳一筆帶過。電影中淮海戰役的主要指揮者是毛澤東,戰役執行人是小平同志。後者也多次在公開場合提到,他是淮海戰役的指揮者。鄧小平於1931年8月到達中央蘇區,主要負責蘇維埃政府首都瑞金的政府工作。粟裕1927年8月1日參加南昌起義,任軍總指揮部警衛隊班長。1928年1月,隨朱德上井岡山,出身紅1軍團主力28團,一直在部隊從事軍事工作。兩人之間並無直接交往,鄧後來隨中央紅軍參加長征,粟則留在南方打遊擊。所以發生矛盾,還要從中野華野兩大野戰軍,合作發動淮海戰役說起。實際上淮海戰役發展成國共百萬軍隊的大決戰,恐怕雙方開始都沒有預料到,更談不上什麼毛澤東高瞻遠矚的大手筆。實際上之所以發生淮海戰役,還是要從毛提出的千里挺進大別山,經略中原的戰略目的談起。
按官方說法毛當時認為華中,西北,華北,華東等根據地壓力過大,主張另闢戰場減輕其他戰區壓力,大別山東探南京一江之隔,按毛的說法“在敵人心臟裡插了一把尖刀”,將戰爭引向敵佔區,從戰略防禦轉為戰略進攻。這完全是一廂情願,當時劉鄧晉冀魯豫野戰軍,魯西南戰役勝利之師,10餘個縱隊28萬人馬,完全可將阻前之敵擊潰,掃清前進道路後,從容進入大別山區。非要將當面之敵放過,繞道千里進入人員裝備行動不便的黃泛區。不但路程遙遠過程損耗極大,丟棄所有輜重,前有黃河阻絕,後有敵兵追擊,大軍深陷死地,完全是自殺式前進,根本不符合軍事常識。到達大別山區難道就可以威脅南京,不要忘記還有長江之隔,沒有渡船也是枉然。而且,進入山區面對的是國民黨軍中,在此經營十數年之久,最精銳戰鬥力最強的桂系部隊。勞師遠征,消耗過大,既無補給,又無裝備,減員嚴重,不善山地戰的疲憊之師,進入桂系勁旅經營多年的包圍圈,無疑自尋死路。
其實在挺進大別山之前,劉伯承對毛不要後方根據地,採取千里躍進方式,向國民黨統治區出擊的戰略決策,反復提出過疑問,屢次拒絕執行命令。毛最後以“陝北處境十分艱險,急需南線我軍有大的戰略舉動,以迫使陝北敵人回援”,並威脅如劉鄧不按計劃,避開正面之敵,千里繞進大別山,減緩其他戰區壓力,置中央於不顧,等胡宗南解決陝北延安,主力轉移到你們那裡,壓力就會更大。意思是如不執行命令,丟失延安的部份責任就在晉冀魯豫,最終後者不得不就範。大別山位於鄂豫皖三省交界,本就是非常貧瘠的山區,經濟上根本養不起10幾萬部隊。山區氣候潮濕多雨,晝夜溫差變化大,山林密佈無路可行,有路也是田埂小徑,不便大部隊展開,北方籍戰士山地作戰更不適應。毒蛇蚊蟲瘧疾流行,部隊非戰鬥減員嚴重。由於遠離根據地,別說傷員得不到治療,連找嚮導抬擔架都找不到人,部隊士氣極其低落。中野過黃泛區遭國民黨圍追阻截,到了大別山後在武器,裝備,物資,糧秣,鞋襪,被服,醫藥,人員等各方面都得不到補充,部隊損耗過大疲憊不堪已無戰力。
國民黨當地設有嚴格保甲制度,維護地方治安。地方武裝民團“小保隊”,不但熟悉當地民風民情,遊擊戰術也非常精通。大量殺害部隊傷員,地方幹部,革命群眾,民眾生怕與共產黨部隊有瓜葛,從而遭到殘酷報復。別說地方政權建立不起來,就是建起來部隊撤走,馬上又恢復原狀。桂系部隊在當地經營多年,圍繞大別山區,建有完整的交通運輸網絡,部隊調動非常靈活,桂系部隊擅長山地作戰,戰鬥力非常強悍。而且,桂系部隊上到師長,下到士兵都與當地人通婚,遠比共產黨部隊有群眾基礎,又有地方武裝支援情報消息靈通。中野輾轉大別山期間,除高山鋪和張家店戰役略有收穫,基本沒有打過什麼像樣仗。1947年9月,部隊進入大別山初期, 兩次圍殲58師一次85師,都因部隊缺乏裝備,不熟悉山地戰術,結果反被對方擊敗。
劉鄧兩人對挺進大別山戰略,產生了極其尖銳的分歧。鄧認為毛挺進中原戰略正確,劉認為孤軍無援千里深入敵後是兵家大忌。兩人為此互不理睬,飯都不在一起吃。但凡打勝仗鄧堅稱是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光輝勝利,劉經常反譏打敗仗豈非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光輝失敗!最終發展到兩人徹底決裂,事情鬧到中央軍委那裡,毛順水推舟將陳毅從華東野戰軍中調出,派他去協調劉鄧兩人的關係。事實也正如劉所預料,進入大別山后部隊遭到極大消耗,劉最終向鄧攤牌大別山根本站不住腳,部隊必須儘快跳出敵人包圍圈,到外線補充再戰,否則有全軍覆沒的危險。鄧拒絕後兩人分道揚鑣。劉自己帶1個縱隊,軍區及中原局機關,跳出大別山區,運動到淮河以北休整。鄧小平獨領剩餘3個縱隊,以旅為單位分散活動。
解放戰爭初期,晉冀魯豫野戰軍實力發展為各大野戰軍之冠。兵力有10個縱隊加1個軍共28萬人,劉鄧率1,2,3,6四個縱隊主力,總共12.4萬人渡河南征,魯西南戰役殲敵5.6萬人,正所謂兵強馬壯,裝備精良,士氣正旺。挺進大別山過程中人員裝備大量損失,到了大別山後不到半年,部隊再損失5萬人以上,還不得不將3個多縱隊地方化減輕大軍負擔。建立大別山根據地的計劃沒有完成,形成所謂戰略上的轉守為攻,威脅南京就更談不上了。自投羅網被困山中,又有長江阻隔,再不出來有被消滅的危險。鑒於中野大別山情況惡劣,48年毛命粟裕帶華東野戰軍主力1,4,6縱隊10萬人解救中野之圍。本次毛又故技重施突發奇想,要求粟裕捨近求遠赴閩浙贛,調國軍回撤江南以解中原之圍。粟裕以轉戰過程中預計有5萬人減員為由拒絕。提出進入中原地區與劉鄧會合,然後在江北打大仗消滅敵3-5個整編師,挽回局面後爭取打大殲滅戰。這樣既解了中野之圍,避免放棄根據地勞師遠征,又能夠大量消滅敵人,兩軍合併增強了實力。
粟裕的意思簡單明瞭,他的部隊在東線劉鄧在西線,與其繞道不如匯合兩線夾擊,不下江南留在江北打大仗,總算毛聽懂了粟的意見,中野得以走出大別山區跳出包圍。如按照毛的瞎指揮,粟裕脫離根據地主力南下,千里挺進閩贛浙,孤軍深入敵占區,華野主力肯定落個被包圍吃掉的結局。1948年9月下旬,華東野戰軍代司令員兼代政委粟裕向中共中央軍委提議,希望攻殲淮陰、淮安、寶應、高郵、海州之國民黨軍,目的是殲滅距離徐州較遠的黃百韜第7兵團,這就是所謂的“小淮海戰役”。1948年10月11日,毛同意華野先殲滅黃百韜兵團,佔領新安鎮,棗莊,臨沂等地。中野同時攻擊鄭徐線,牽制孫元良兵團。華野於1948年11月6日夜間發起淮海戰役,11日將國軍黃百韜第7兵團合圍於碾莊地區。11月22日,華野發動總攻將第7兵團10萬人殲滅,第7兵團司令官黃百韜陣亡。
中野四個縱隊由鄭州東進進入徐蚌戰場後,“小淮海戰役”發展成華野中野兩大野戰軍配合的大戰,此即“大淮海戰役”。粟裕為方便兩軍協調,提出請“陳軍長鄧政委統一指揮”,毛澤東回電稱“整個戰役統一受陳鄧指揮”。陳毅當時在中野負責協調工作,原因是他在華東連吃敗仗,丟失兩淮全域震動。最後毛讓粟裕華中部隊,接管了陳毅的山東野戰軍,合組華東野戰軍。陳粟相處不到一年,就被毛調出到中野任副職,讓他協調劉鄧的緊張關係。如此粟裕也可以獨立負責,華東華中的軍事工作,不再受陳毅的各種制肘,當時還沒有華野中野合作打大仗的想法。現在關鍵時刻毛讓陳鄧統一指揮,陳自然支援鄧政委的意見。此也是鄧80年代多次在公開場稱,毛讓他負責指揮淮海戰役的由來。事實上從小淮海到大淮海,真正負責戰役指揮的是粟裕,華野也是在粟裕指揮之下,消滅了黃百韜兵團,從而發展成了大淮海戰役。雖然,名義上是陳毅鄧小平負責指揮,但華野的司令員兼政委是粟裕,兩大野戰軍所有軍事命令,作戰安排主要是粟負責。
粟裕殲滅黃百濤兵團後,下一步就是回師圍殲黃維兵團。眼看粟裕半個月消滅國軍第7兵團10萬人,鄧此時也想有所表現,提出由中野獨自包打黃維兵團。中野從進入大別山前的28萬人,經過千里挺進和大別山消耗,兵力降至15萬人以下,部隊士氣極其低落,裝備低劣彈藥不足,喪失所有重武器,傷病逃亡減員甚多。直到兩軍會合元氣都未恢復,基本上沒有什麼戰鬥力。劉伯承得知後當即表示反對,意思說中野各部隊現在連炮都沒有,怎麼能打全部美式裝備的黃維兵團,認為這是純粹軍事冒險主義亂來。鄧自然堅持要打,即所謂將中野打光了也再所不惜。鄧最後以中野全部家當,7個縱隊2個獨立旅,向中央保證3天圍殲黃維兵團。華野消滅黃百韜兵團10萬人,國民黨臥底何基灃和張克俠,譲開大道放華野進去,優勢兵力下尚打了12天,中野劣勢兵力裝備,獨自圍殲全美式裝備的黃維兵團,而且在3天內談何容易。結果是打了21天都沒打下來,而且部隊傷亡慘重失去戰鬥力。
粟裕急調華野參謀長陳士榘率華野5個縱隊,以及全部火炮組成的特種兵縱隊馳援,要求替換中野部隊發起總攻。鄧小平怕任務沒有完成,實在向中央不好交代,命令中野6縱拒不向華野交出陣地,反而提出由他直接指揮,華野援兵和中野部隊,向黃維兵團發起進攻。陳士榘強調粟裕在軍事上已有部署,命令他指揮部隊即刻按計劃展開總攻,反復交涉之下鄧仍然不肯讓步,情急之下只得向粟裕請示,粟命令如鄧政委再不交出指揮權,中野6縱不馬上撤出陣地,華野所有增援部隊,由陳參謀長原路帶回。陳士榘當即將部隊帶走,鄧此時才鑒於軍情緊急問題嚴重,追回華野部隊,不得以交出指揮權及陣地。華野5個縱隊配合炮兵縱隊,組成南線集團發起總攻,一舉將黃維兵團聚殲。
1949年1月6日,華野中野向青龍集和陳官莊地區,被圍的杜聿明部發起總攻,10日戰鬥結束。徐州剿總司令杜聿明被俘,第2兵團司令邱清泉陣亡,第13兵團司令官李彌逃脫。李延年第6兵團,劉汝明第8兵團撤往江南,淮海戰役結束。整個淮海戰役共殲滅國民黨5個野戰兵團,3個綏靖區部隊,總數55萬5千人。5個兵團中4個兵團,由華野部隊殲滅。唯一黃維兵團名義上雖由中野負責,鄧政委保證3天消滅,最後也是靠華野增援部隊,發起總攻才打下來。淮海戰役從發起到結束,實際上都是粟裕指揮,絕大部份是華東野戰軍打的,整個戰役中野始終處於輔助被動地位。當然,如此也埋下粟裕1958年反軍事教條化挨整,84年死後都不得平反的伏筆。原因是粟裕當年屢次強行指揮中野部隊,居然逼迫小平同志,還敢奪了他的兵權。
粟裕在文革後對於58年自己的問題,多次寫申訴材料要求平反,強調他始終執行的是毛主席的軍事思想路線,58年的問題是“彭德懷誣陷打擊”故意搞他。鄧當時正在搞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反對兩個凡是撥亂反正,糾正毛在文革中所犯的錯誤。彭因大躍進問題被迫害致死,大躍進問題主要責任在毛,鄧很快為彭平了反,還主持了追悼儀式。粟此時提及毛彭自然是不合時宜。79年對越反擊作戰解放軍被打得狼狽不堪,鄧借此掌握軍權重整部隊,提出“毛澤東軍事思想過時”,軍隊要全面裁撤改革,進行正規化現代化建設。粟裕則唱反調說,五,六年前,越南運用毛的軍事思想打敗美國,十年前珍寶島教訓了蘇聯,怎麼能說是過時。粟在文革後的軍事紀錄片中公開提及,淮海戰役是他親自指揮的,但鄧則多次在公開場合稱,淮海戰役是鄧負責指揮。粟裕的這些言論傳到小平同志那裡,其結果自然可想而知,粟想重回軍隊那就更不可能了。
1985年,軍隊改革強調要現代化和正規化,因此58年反軍事教條主義事件,要不給一個正式說法,對於軍隊的正規化建設不利。同年,軍隊院校會議召開前,楊得志和張震專門向鄧彙報,意思是希望給粟裕和劉伯承兩人平反。當時鄧的回答是“你們找來找去都沒搞清楚,58年是誰負責批劉粟蕭幾個人的,那個會的組長和負責人是我,你們不要再找別人了。”小平同志表態平反的事也就沒人敢提了,兩人生前得到平反是肯定沒有希望了。直到1987年9月11日,粟裕死去三年後,宋時輪名義上參予主編《中國大百科全書•軍事卷》,在人物分冊“粟裕”條目中,算是加了一句話:“1958年在所謂反教條主義中受到錯誤的批判”,指出1958年軍委擴大會議對粟裕的批評是錯誤的。
如此也實在算不上中央對粟裕問題正式平反,當時軍委副主席楊尚昆,讓人向粟裕夫人楚青帶話,“這件事我已費了很大的勁,只能先辦成這樣了。”可想而知當時想給粟裕摘帽,徹底平反有多大阻力。直到1994年12月25日,中央軍委副主席劉華清和張震,聯名在《人民日報》和《解放軍報》刊登《追憶粟裕同志》的文章,對粟裕的歷史功績作出正面評價:“1958年,粟裕同志在軍委擴大會議上受到錯誤的批判,並因此長期受到不公正的對待,這是歷史上的一個失誤。”這個看法作為中央軍委的最終意見,江澤民以總書記名義審閱簽發,總算是為粟裕正式平了反。在他死後10年拖了36年的問題,才算有了個公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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