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是香港人東京遊的必到之處,JR火車站東口出來向前走是著名的Sunshine City,陽光城大商場,樓上有個水族館。法蘭無數次出入太陽城,可從來就沒去過什麼水族館。當年,法蘭在池袋一家叫JVC的英語學校兼職教英語。池袋北口是中國人聚居區,以前有“小上海”之稱,現在中國各地人很多,基本就是唐人街。
人潮湧動出口眾多的池袋站,初來日本的人很難找到不起眼的北口。其實從東口向左,走一條地下隧道就可以到。大概是太多中國人經過,居然整天在隧道播中文廣播,要求注意環境衛生等等,真夠歧視中國人的!北口附近有中國人開的餐廳,書店,土特產店,按摩院,酒吧,夜店,旅行社,中國電話卡攤檔等等。附近走動的中國人特別多,東京都抓非法居留,員警專在那裡等中國黑戶口。日本是三權分立的國家,員警不能隨意抓人,通常要你出示身份證明文件,沒有的交移民局處理。
以前執行起來不嚴格,員警抓到過期居留者,因為不是職務範圍,如果找到日法蘭擔保出來,基本就沒事了。後來,鑒於非法入境和過期拘留的黑戶口太多,產生不少社會治安問題,東京知事又是那位著名的右翼份子石原慎太郎,在他主持下修改了針對外國人的法例,執法也嚴厲了很多。員警配合入管局,發現黑戶口,立即將人押回居所,給個把小時收拾行李,然後直接遞解出境,並且會留下紀錄。以後再入境可能遭拒,據說3年內不能再到日本。
從熱鬧的北口出來幾步之遙,就是中央商店街,再往前一個路口,順著馬裡走十幾分鐘,盡頭有一家Family Mart便利店,右側就是那家學校。這條路非常安靜,行人稀少,才走一兩條街,就與北口的喧鬧隔離。兩側有很多不顯眼的餐廳,大樓和情人酒店。有時甚至會懷疑,那些店是否真會有生意。令人驚奇的是餐廳門口,隨手可以拿到很多中文免費報紙,每週更新數次。大樓外面放有日本免費雜誌,上面介紹的是都內打工資訊,還有餐飲購物的廣告。印刷精美的彩色雜誌是小姐寫真,刊載附近可以出張,也就是出鐘小姐的玉照,姓名,三圍,聯絡方式,價格等內容。
如果有興趣按圖索驥,先到情人酒店訂房,然後打電話給小姐。需要注意的是必須另給所謂車馬費,就是來回出租車的費用。其實,附近的小姐可能走幾步就到情人酒店,根本不需要車費。但規矩如此,這是基本收費。打電話時要有禮貌,日語最好不要有太明顯的外國口音。日本小姐非常專業,服務態度也好,但最好還是事前溝通一下,以免引起雙方誤會。法蘭經常走這條路,不是因為有雜誌看,而是此路非常安靜,參天法國梧桐遮蔭,頗有小時候住家附近的感覺。
晚上走這條街另有情況,上完課總要8點半,這是站街的Pretty Women,風月俏佳人的工作時間,這些小姐屬自己接客的個體戶。人多的時候天黑路暗,連續幾個弄堂口都有美女,少數還會主動打招呼兜搭生意。總算日法蘭居多,非常有禮貌,絕對不會糾纏。池袋晚上本有很多夜店和情人酒店經營,學校附近就有不少。有一次,法蘭居然被截停,仔細一看原來是位有點年紀的日法蘭妻。趕緊走人避之不及,再說法蘭也沒這麼重口味。
學校其實是一家高級賓館,香港人稱之為酒店,十幾層高在日本規模不小了。商務觀光皆可,日本客人居多,少有外國遊客,酒店位置偏僻,不為人知。老闆是位身材矮小,肩膀很寬的日本老頭,戴金絲邊眼鏡,一隻眼因白內障有層白霧。會說簡單的中文,待人和氣,中文口頭禪是“慢慢來”。樓下大堂除酒店接待處,對面是學校辦公室,酒店樓上幾間客房,裝修作為教室。在中文報紙登廣告招收學生,進行英語小班教學。所用教材居然是大陸常用《新概念英語》,這種教材對想學口語的學生根本不適用,但學校堅持用此書,覺得這樣才比較正規。
老師是一位遼寧青年,國內英語專業畢業。法蘭來後學校決定由學生任意選擇教師,上課前可以旁聽。這位老師教得很好,文法基礎很紮實,法蘭聽學生反應,沒有說不好的。可就是沒在歐美生活過,口語和發音不行,這偏偏是法蘭強項,正經的英國留學生。學生知道是香港來的英國留學生,結果都跑到法蘭這裡來了。遼寧老師只得走路,臨走對學校女職員忿忿地說,你們都把學生介紹給那個香港人了!
學校無非想多招學生,老師學校拆賬,自然是要打招牌,學英語不找英國的,難道學東北的。學校的女職員是30多歲澳門人,但法蘭覺得她廣州口音很重,與香港廣東話明顯不同。嫁來日本後離婚,估計是假結婚留下來的。每次下課後和上課前,法蘭們都會聊天,相處不錯,那位大陸老師架子有點大了。後來她辭職走了,畢竟這份工作收入太少。陪酒在日本這叫“みず商売”,就是“賣水的”。她曾經詢問法蘭的意見,雖沒明指是晚上工作,大致就是這個意思。法蘭說收入方面不錯,誰都有經濟壓力,工作也輕鬆,日本這也算正當工作。
她離職後再無消息,曾有人在附近看到過她,新來的女職員是上海剛來的黃小姐。學校和酒店職員分開,房間打掃有專人,酒店管理就三個日本年輕人,兩女一男。老闆在日法蘭面前雖威風,但畢竟年紀大了,做事說話不怎麼精細,那些人表面敷衍,實際上根本就不待見他,反倒是中國人對他客氣。工資不高,客人不多,自然做得越少越好。那幾個日法蘭經常不接電話,不開酒店預訂網頁,偷懶混日子。酒店裡飲料自動販賣機飲料賣完,錢都塞滿了也沒人換。有幾次,法蘭將錢投進去,飲料卻沒出來,用力推搡,按退款鍵,跌出好多硬幣。飲料沒買到,可發了小財。飲料機變老虎機,往外吐錢可真不錯!
大酒店生意不好,開英語學校也算副業,在中國聚居區,學生以中國人為主,與日本成行成市的英語會話學校,外國教師日本學生相比,此校有很大分別。學生比較複雜,有娛樂場所從業員,按摩院老闆,陪酒女郎,酒吧老闆娘,家庭主婦,普通打工妹,英語愛好者,大學入試學生,純粹打發時間的人,想炫耀英語的人,總之你想不到的,各色人等皆有。不同程度的學生一起上課,可就難為法蘭了,教材不行,水準參次,教學困難,流失率高。學生交了學費上幾課,多數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學生人數不能保證,自然收入有影響。總算有不少真心想學習的學生,但多數希望法蘭單獨教授。中國人的想法簡單,既然學校要收學費,還不如請老師單教,老師收費便宜一點,結果變成跳過學校私人教學,學校成了法蘭收生的地方。一般法蘭不提議私人教學,但學生多數會主動要求,不答應學生走了,也就順水推舟。老闆有個高級助理上海人,日本名字“山下”,他幫酒店開發自動訂房和管理的電腦系統,平時兼職上班,酒店多元化經營,開英語學校就是他的主意。他覺得法蘭水準不錯,對法蘭也客氣,而且還算上海同鄉。
學生喜歡私人教學,後來自己又找了不少學生,其中有日本,韓國,臺灣學生,但是女性居多。學校發了法蘭教師登錄卡,每月工資發現金。幾年來,學生中有幾個實得一提。最優異的是馬來西亞學生阿珍,學習非常認真,從沒基礎開始,學完四冊教科書,從不間斷。後參加日本英檢,准一級考試通過。她與丈夫離婚後,過期居留在日本,在新宿的一家餐廳打工,法蘭們後來成了很好的朋友。阿珍年紀很輕,看不出已有兩個孩子,臉圓圓的身材不高。她非常聰明刻苦,而且性格善良。學生裡她最優秀,而且一直跟著法蘭學習,她全部業餘時間,都用在學習英語上,沒有其他娛樂。
在她來說和法蘭一起學習等於精神放鬆,雖然法蘭要求非常嚴格。法蘭也會和她聊聊家長裡短,她把學英語看成生活的寄託,曾說有機會也想到英國見識一下。法蘭離開日本後,她還時常打電話聯絡。不久,在一次大拘捕中,她被抓押送出境,回到馬來西亞。不過,法蘭肯定那麼能吃苦又聰明的阿珍,一定能夠成功到英國,實現她的夢想。她無數在法蘭面前證明,作為一個家庭生活不幸的女性,她有著多麼大的勇氣和決心。況且,她的英語已經相當不錯了!
愛麗是法蘭第一個私人教授的學生,她旁聽後馬上對職員說要上法蘭的課,並說遼寧老師不行。那位當時就在旁邊,尷尬得不得了。她是入籍日本的上海人,家就住在附近,女兒在英語國際學校上學。她學英語是自己喜歡,還有就是打發時間。愛麗30多歲,看上去很年輕,上海人本就皮膚好。不懂英語的人對發音非常敏感,一聽就知好壞。初次上課她根本不看白板,而是緊盯著法蘭看半天。房間是和室榻榻米,她突然說冷氣太冷,法蘭隨手把外衣給她。她將衣服蓋在裙子上,腳也裹了進去,就這麼上完第一課。出了學校她馬上提出私人教習,而且還要教她女兒。以後每週兩次到她家教英語,其中半小時幫她處理女兒學校的各種英語通知和信件。
最後她基本不學了,法蘭輔導她女兒做功課。每當法蘭一封封給她講學校信件時,她似聽非聽,像在想心事,又好像很享受的樣子。法蘭們彼此用上海話交談,她管教女兒完全是棍棒式教育,張口罵動手打,常搞得法蘭無所適從,又不敢勸。她前夫是旅日臺灣人,離婚後獨立生活,現在老公是日法蘭,估計沒有正式婚姻關係。但對她非常好,所住公寓是她名字。日常開銷由日本老公負責,前夫仍付贍養費,生活無憂。法蘭與她相處融合,開始一段時間,她多次欲安排法蘭,與她家人見面,她姐姐和姐夫也在日本。法蘭數次藉故避開,後來也相安無事。
法蘭回到香港後,她很快來電話,問是否不再回日本,當時法蘭仍在猶豫。她要另找老師,女兒開學了,法蘭只得說可能不回去了。兩年後到日本旅行,就住在池袋,黃昏的時候在學校附近的路上,看到她一家三口在散步。她好像是腦後有眼,突然回頭看法蘭這邊,好在是夕陽刺眼,法蘭的髮型變化很大,而且迅即扭轉了臉,她隨家人走了。法蘭也不知道為何不主動打招呼,也許怕她認為法蘭根本沒離開日本,只是籍故不想教她了。
吳況的外表和卡通片《沒頭腦和不高興》裡“沒頭腦”簡直一模一樣,法蘭從沒見過誰腦袋可以是正方形的,此君就是如此,還帶了一副眼鏡。他有頭腦,在一家電腦公司編程式,估計是遊戲製作一類。留學生讀理科的想留日本,多是在電腦公司工作,很容易拿到簽證。實際上,編程式做電腦遊戲在日本是體力勞動,這類公司工時長,收入一般,日法蘭不願做,外國人就成了主力。他早已簽證到手又有工作,閑來無事學英語。在學校裡教他好長時間,課餘交往上到哲學下到風月,無所不談。他父母當年插隊新疆,少年時在邊疆渡過,感覺很真誠的樣子。
他知道法蘭要搬家,主動提出幫法蘭介紹住處。其實,他介紹的就是他住的地方,某日約了法蘭在不知名的車站附近喝酒,半醉後藉故帶法蘭到他家,那是極髒亂的兩間套房,其中一間已封,裡面堆滿積聚灰塵的舊傢俱。他意思是將那間小房間租給法蘭住,他做二房東。在感謝他的同時,法蘭一副不置可否的態度,雖然法蘭急於搬家。送法蘭到車站的路上,法蘭提及現在的住處是十幾層帶電梯的高級公寓,他有點吃驚之下,突然朝法蘭冷笑了一下,之後他再也無聯絡,消失無蹤了。
某周日池袋學校門口,周圍用塑膠膠帶圍住,而且有大量員警。酒店剛分租的4樓中餐廳出事,餐廳老闆被人打死,事發在週六的下午,連開數槍斃命。兇手殺人後從後樓梯逃走,法蘭聽後大吃一驚。週六那天法蘭在5樓上課,課間休息就在後樓梯抽煙,而且聽到樓下響動。換句話說兇手離開案發現場時,按時間法蘭很可能在後樓梯見到過。問題是如果真看到兇手,在對方有槍的情況下,作為目擊證人,後果就很難設想了,法蘭有可能是避過了一劫。此事後來上了中文報紙,日本員警對外國人的殺人事件並不上心,實際上也無從入手。店主據說賭球欠地下莊家钜款不還,而且態度強硬,債主收不回錢,索性買命出氣。
這種事情在日本的中國人圈子,其實也很常見,一般都雇請殺手操作。殺手從第三國入境,在日本沒有身份,事成後即日離境,回大陸隱匿,查無可查。從用槍暗殺和擊斃方式來看,必然是職業殺手所為,而且肯定是福建人幹的。在日本他們有組織,專業從事此類生意。職業殺手收錢後辦事走人,很難抓得到。日本黑社會對中國黑幫都有顧忌,因為中國人輕易動殺機,安排殺人又太過容易。這次暗殺行動極為專業,日本警方沒有得到任何線索,估計也是懶得過問。
一天,酒店大轉門被封死,只有側門可以進出。黃小姐告訴法蘭,由於酒店經營不善,老闆被告上了裁判所,在正式裁決沒有出來之前,酒店仍然委託他管理,他正在提出上訴。老闆其實以前非常有錢,名下的物業不在少數,後來老婆離婚,經濟不景,投資失敗,身家縮水。只剩這家酒店,後來抵押給別人,現在對方收回,雙方鬧上了法庭。老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學校正門被封,側門還可以供職員學生進出。酒店住客更少了,學校還有學生來上課。一年後,突然學校打電話通知,上課地點改在一個叫“三鷹”的地方。地方遠半天也沒找到學校,原來是黃小姐說錯了地方。
輾轉之下在一片居民區找到了一棟兩層小樓,下面房間算是電腦教室,上面睡房改成教室,以後上課改在民居了。黃小姐在門口算接待處,她告訴法蘭老闆已經破產,現在的教學樓就是他住處,上面的教室是他臥室。又是黑板又是課桌,可怎麼睡覺啊!他晚上就在這裡,房子裡沒有什麼起居用品,無非就是一床被子。法蘭還是堅持上了一段時間課,幫老闆賺點錢。一天,突然又看到方腦袋吳況出現,在那裡與黃小姐瞎聊,看到法蘭他藉故離開了。
教書打工的收入不多,最多也就可以支付生活費。決定回香港的時候,其實內心十分不情願,無奈於各種原因,最終還是回來了。香港工作安定後回日本訪友,黃小姐請法蘭吃日本火鍋,地方又是池袋,太陽城四樓餐廳。晚上去看電影《籍著雨點說愛你》,看完送她去車站,根本就沒提那家學校。黃小姐畢業後在日本貿易公司工作,結婚後在日本定居。
去年5月到日本出差,週末約她吃飯,黃小姐又選在池袋北口,她住家其不在附近。法蘭居然坐火車弄錯了方向,再熟不過的埼京線,現在和臨海線同站,法蘭坐錯了惠比壽方向。趕到時她已等半小時,說再等幾分鐘就走了。法蘭笑說以前在日本老是法蘭等你,還讓法蘭找錯過地方,這下可報仇了!她寬宏大量笑著不再計較,問法蘭想到哪裡逛,法蘭說現在是外國人來東京,當然客隨主變,不見得又到學校教書啊!
兩人走來走去還是去了太陽城,她陪法蘭買了衣服,又在咖啡館聊天,最後在附近的居酒屋請法蘭吃飯。無意中問起那家學校怎樣,老闆如何,她說多年沒有聯繫,早就沒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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