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末年,揚州小東門有個叫錢廣生的商人,開了一間茶葉鋪,每年從霍山等處買入茶葉,販與各鋪零賣。他為人性極刻薄,積得現銀五六千兩,因生得相貌胖厚魁梧,人們皆以大富翁稱呼他。
當時有個相士,名叫「餘鬼眼」,生得兩目碧綠。從淮上(今安徽蚌埠)來,住在揚州府東旌忠寺內。談相論命,決斷如神,遠近向他請教的人極多。錢廣生憑著自己相貌生得好,亦帶著錢財去找他看。到了旌忠寺相士住處,只見先有一人在裡面談相,原來是昔日相識的趙朋友,大家見面行禮坐下。只見相士向趙友愁眉地說:「尊相生得頭皮寬厚,山根高直,原是福壽之相。但現見黑氣侵入天庭,不知今下做了何等壞事?只在一月內,壽數難逃,且主凶死。」其人大惱而去。
隨著就輪到錢廣生了,他即向前請教。相士將他相貌細細觀看,道:「尊相身體敦厚,準頭豐大,一生積財富餘。只是人中短縮,兩眼露神,更加麵皮虛薄。訣雲:『麵皮虛薄,雖人中長而壽亦虧。』又雲:『麵皮急如鼓,壽只三十五。』請問多大年紀?」錢廣生答道:「今年正是三十五歲。」相士又道:「莫怪我直說,壽算只在百日內歸天,身後之事,須要早為料理。」
錢廣生送了相金,回家著實煩惱。自想:「先前相過命的趙朋友,說他只在一月內必死,我尚遠有百日,且先細細詢問趙朋友應與不應。」原來,這趙某是江都縣書吏。其年旱荒,奉上司命令發賑米賑濟,是他經管。他自己就虛假捏造多戶,侵蝕賑米五十餘石肥己,不料讓上官察出處死,果然在一月之內。錢廣生見趙某已經神驗,更加憂慮。一日,錢廣生坐在茶葉店後半間屋內納悶,忽見已故的某僕來說道:「奴因生平忠直,城隍尊神收奴充差役,勾拘人犯赴冥。今見票上人犯四名,內有主人名字,特來報知。我先往丹陽等處拘人,挨拘到一同前往,可速些料理家務。我三日後必到,一到刻不能緩。」說完,不見了。
錢廣生聽得明切,且在白晝,非同夢寐可比。自想:「夫妻恩愛,難割難捨;兒女幼小,不曾成立。許多未了事件,不知料理哪一件。」心緒如麻,只是嚎陶痛哭,聲驚鄰舍。旁有老翁來問原因,然後說道:「生死大事,無法可作,痛哭苦惱,俱有何益?聽聞天寧寺巨渤大和尚,是個得道高僧,你急速去求他指點,或有可生之路,亦不可知。」錢廣生依照他的話,即往天寧寺,找到巨渤法師,說明瞭相士所算、故僕報知的原委,痛哭跪求指點。巨渤法師道:「人之死生定數,何能脫逃?」錢廣生更是哭求不已。巨渤法師道:「要依僧人兩件事,或可回天保護。」錢廣生答道:「若能不死,無不遵從。」巨渤法師道:「第一先要焚香,對佛發誓,將平日刻毒盡改為仁慈。第二要將所積現銀,分一半做實在救濟人的功德,只留一半遺與子孫。」
錢廣生聽完,滿口答應。巨渤法師又問道:「你積銀多少?須要實說。」錢廣生答道:「實有現鈔六千餘兩,今蒙吩咐,情願將三千兩積德。」巨渤法師又說道:「此二件是以德行為主,又要二件功夫為之助。所謂功夫:堅持正覺,須當力行。虔誠多念佛,功德無量。雖遇俗事極忙,每日亦要堅持,只要不間斷,福壽必然全備。」錢廣生信心喜授。
巨渤法師又問道:「你用三千金做功德,意思是要做什麼樣的功德呢?」錢廣生說道:「弟子親見有人冒侵賑米五十餘石,即促壽凶死。目今歲大荒,米價貴至每石一兩八、九錢,草根樹皮俱盡,饑民遍野。弟子情願將此銀買米賑饑,這功德豈不實在?」巨渤法師大喜道:「如此用心,普救民命,深為大德。但須即日買米,堆貯起來呈上縣府,遲則就會後悔,而財難捨矣。」錢廣生即派人帶著三千兩銀,飛快往產米處買米送縣,接濟賑饑。巨渤法師又吩咐錢廣生:「在僧人方丈法座旁,將我日用的念珠,專心念佛。過十日回家,則難劫去而壽命可保延長矣。」錢廣生俱皆依從,果然並無災殃。自此以後,他存心寬厚,力行善事,每日誠誦神咒,並不隔間。後來生子三人,孫七人,曾孫二人,玄孫一人。子孫又體會祖父之志,存心慈厚,持咒不懈。其子同心合力,乃販茶貿易,又增開一大布店,十分興旺。最難得者,夫婦結髮齊眉,廣翁壽至一百零六歲,康健少壯,鶴髮童顏。
過百歲生日祝壽時,只見滿城內外,人眾幾千,擁擠不開。但他不過是貿易之人,本城府縣、大小各官紳衿,俱親自到門恭賀。又見親友,鼓樂齊鳴,眾人送上壽軸、壽禮,金字對聯。又過了六年,忽一日,廣翁並無病痛,遍呼子孫至前,說道:「我壽命只該三十五歲,遇巨渤法師指教,今已百六歲,可謂增延七十多歲,且又子孫滿堂,財谷饒餘,感念神天祖宗保佑,兼之自己專意栽培,所以致此。今日早晨見故僕某來告:『昔日勾攝之行,為有功德,中途撤銷,午刻就有西方神聖,長幡寶蓋,接引主人前往極樂世界,永享福果,並不由閻王地府。奴因感主人寬待恩惠,知此消息,特來預報。』說畢而去,是以呼汝等子孫來,當面吩咐,各要依我,常存天良,不可違悖。」說完,念佛數聲,閉目端坐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