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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21日 星期一

龔楚回憶的中央蘇區幾件事




國中之國的首都瑞金位於江西省南邊陲,坐落在三面環山的紅土盆地裡。這裡屬亞熱帶氣候,農產品豐富,到處是杉、松、楓、樟、礫,樁樹華蓋如雲。政治環境也很理想:國民黨手中的省會南昌遠在三百公里以外,無大路可通。紅區內有繁華的都市汀州,只與外界通航。紅色政府設在瑞金城外一座有五百年歷史的祠堂裡。領導人的住宅曾屬於當地最富有的人家,位於祠堂的斜前方。毛挑了套寬敞的房間,面對祠堂的那面牆上沒有窗戶,從前的屋主出於對祠堂的尊重,不讓在那裡造窗。但毛為了採光,新開了一扇窗戶。
毛這個"主席"還有個頂頭上司:周恩來。周十二月從上海來到瑞金,做蘇區中央局書記,換下了毛(毛當時是代理書記)。在共產黨制度裡,黨的書記是頭號人物。在莫斯科的指點下,擅長組織的周恩來把國中之國建成一個史達林模式的極權社會。每個村子都有幾十個名稱各異的委員會,如"擴大紅軍委員會""上地委員會""沒收委員會""戶口委員會""赤色戒嚴委員會",等等。人們從小就被組織起來,六歲參加兒童團,十五歲參加少先隊,青壯年參加赤衛軍。
毛澤東觀察到這一切,讚許說這是一張無所不包的""。從前他管轄的紅區還有點土匪習氣,對老百姓還沒有組織得這麼嚴密。奪取政權後,毛把這一套極權機制完善到滴水不漏,對社會的嚴密控制遠超過瑞金,甚至超過史達林的蘇聯。他用周恩來作總理,直用到周的最後一口氣。周是中共克格勃(此時叫政治保衛局)的創始人。他和毛一樣,利用恐怖做工具。不同的是,毛為的是個人權力,周更多的是為共產黨的統治。
周剛到瑞金時,感覺毛打AB團等"肅反"方式大有問題。他說毛"專憑犯人口供,依靠肉刑""在群眾中造成恐怖"。他實行了相對寬鬆的政策,宣佈"過去肅反完全錯誤"AB"都可自新自首不殺了"這樣一來,人們開始大膽反對共產黨統治,用周手下政保人員的話說,"發現反動標語""反革命企圖抬頭""大造謠言",拒絕使用工農銀行的紙票"。周恩來看出不殺人中共統治就有危機,幾個月不到就改變政策,又開始"加緊肅反""舉行群眾大會來處決反革命分子:。原紅色江西領袖李文林就是在這時被殺的。
為了打仗,為了維持政權,中共用各種名目榨取農民。其中之一是逼著農民買"革命戰爭公債"。為此中共政府"號召"婦女剪頭髮,把頭上的銀髮簪,獻出來,終身積累的首飾銀器也一步步被拿走。買了公債後又發動"退還公債運動,要農民把所購的公債無條件退還給中共政府。糧食也是一樣。雖說農民分了田,不必繳租,但得交公糧,還得""糧給政府。一九三三年三月,毛澤東發佈訓令,要農民"自己節省食用,借出穀米,供給紅軍"。但"借出的從來沒還過。成年男子大都被征入紅軍,或征去做勞工。共產黨統治三年下來,鄉村裡十幾歲到五十歲的男人所剩無幾。
婦女成了主要勞動力。依傳統她們只幹輕活,但現在大部分農活落在她們肩上,還要為紅軍做各種雜事,像挑擔子、照顧傷員、洗衣補衣、無休止地做軍鞋--布料還得自己負擔毛澤東年輕時就認為女子能跟男人幹一樣重的體力活,現在更是說:"生產絕大部分是依靠女子。"改善老百姓的生活不在計劃之內。有的地方,老百姓連休息的日子也沒有,代替假日的是開會。毛說:"每人每月平均約有五個整天(許多次會合計起來)的開會生活,即是他們很好的休息時間。"
健康水準沒有提高。紅區裡最好的醫院原來在汀州,是外國傳教士辦的,為一般老百姓看病。毛在那裡住過,很喜歡它,回瑞金時就把它搬來了,變成為共產黨服務的"中央醫院"毛通過斯諾向外界宣告,紅色政權下的"某些縣,共產黨人在三、四年內達到的人民識字程度,超過了中國任何其他農村地區多少世紀來所取得的成績"。事實上,從前的中學大多關了門,成為辦公場所。
教育僅限於小學,名為"列寧學校",教學生識字,達到看宣傳品的程度。孩子們被組織起來站崗放哨,還成立"恥笑隊",去羞辱那些不願參加紅軍或當逃兵的人。十幾歲的孩子有時也被鼓勵向"階級敵人"揮刀行刑。毛澤東對這個政權的主要貢獻之一,是在一九三三年二月搞了一場製造"階級敵人""查田運動"。由於按共產黨的理論,只有地主富農才能被剝奪,毛要基層幹部"查出更多的"地主富農",逼他們交出"罰款""捐款",把他們送進勞役隊當苦力。毛的命令是:"地主階級的土地財產要沒收一個乾淨""使之擔負無限制的義務勞動"。共產黨統治已經幾年了,地富早已被挖乾淨了,為了湊數,幹部不得不亂整人。
毛的運動製造了數萬苦役工,卻擠不出多少錢和糧食。從當時的統計表上可以看出,江西的十二個縣中,只有兩個縣交出了"罰款和捐款"離毛定下的任務目標天差地遠。農民早已被榨乾了。紅軍軍官龔楚回憶起運動中的一樁見聞。一天他經過瑞金附近的龔坊,"因為天氣炎熱,到村裡去找一間民房休息。這個龔坊,居住的是姓龔的居民,我進入休息的是一棟很大的青磚平房,外面非常整潔。但等走進大廳時,卻意外地感到淒涼與蕭條,因為屋子裡的傢具部沒有了,只有一張爛方桌和一條長板凳,屋子裡有兩個中年婦人和一個老年婦人,還有三個小孩子,全穿著破爛衣服,形容憔悴,看見我帶著四個攜有手槍的特務員進來,非常驚恐,小孩更嚇得哭了起來。"
這時他們聽到龔楚的姓,知道是同宗。於是一家六口跪在他面前,求他救他們的命老太婆哭著說:"我家的老頭子是個讀書人,兩個兒子也讀了點書,因為家裡有十多畝田,兩個兒子便在家裡耕地。上半年老頭子和兩個兒子都被政府捕去,又打又吊,迫交光洋二百五十元。
我們到處張羅了一百二十塊錢,並將女人家全部的首飾湊足起來,送去贖他們。但金錢繳了,老頭子仍被弔死,兩個兒子也被殺了。現在,他們還逼我們繳五百光洋,否則我們六口人都要捉去坐牢。司令員呀,我們飯都沒有吃,哪裡還有五百光洋呢?求你念在同宗之情,替我們說句公道話,我家老頭子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有位紅軍軍長是我們姓龔的,他很早就想去找你......但村政府不許我們離開一步,今天真是天開了眼,你來到我們家裡,司令員呀!你無論如何要救救我們!"說罷,她便不住地磕起頭來,她的兩個媳婦和小孩,也跟著磕頭,流淚。
龔楚答應替他們想辦法,但最終什麼也沒做。他明白幫忙反會害了他們。曾有個醫生因為交不起捐款求他,他轉告了當地政府,但"十多天後,當我由閩西再回到瑞金時,那位醫生已被殺害,藥店也被政府沒收,他家的寡婦孤兒已流為乞丐了。"正是這一系列的悲劇,促使龔楚逃離紅軍。"查田運動"也為中共嚇唬出不少士兵。張聞天夫人劉英"擴紅"擴不到足夠的人數,毛就叫她"三天找出反革命",人們害怕,只好參軍。另一個女幹部回憶道,她所在區的軍事部長蔡墩松被認為不積極徵兵,毛叫她把蔡抓起來,押送到他那裡。經過一天的拷問,蔡墩松"在毛澤東同志面前坦白交代了他們組織"反共團"的罪行,供認他是反共團的團長,並把該反革命組織的全部成員名單都交出來了。
隨後是照例的群眾大會,毛"在會上宣佈了蔡墩松等人的反革命罪行",蔡等被當眾處死。會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超額完成了擴紅任務"(龔楚的回憶錄於一九五四年在香港出版)。毛死後的 中共國家主席楊尚昆作為瑞金時代的見證人,在小範圍內承認龔楚的回憶錄的真實性。這個國中之國就像監獄,每個村子都二十四小時放哨,離開村子得有路條。有個管錢的管理員曾試圖想跑,"挪用"了兩百四十六塊七毛錢,買了張路條。逃亡沒成功,在大會上示眾後殺掉。據過來人說,甚至"坐監獄的人逃走了,看守監獄的人要殺頭"
毛的親信楊嶽彬也受不了,千方百計逃跑了。他投向國民黨,把中共要人的住地告訴他們,國民黨飛機來轟炸,毛等只得全部搬家。在紅色政權最後的日子裏,當國民黨軍隊逼近時,成村的人揮舞著大刀長矛襲擊退卻的紅軍。
中央蘇區地處江西、福建。在它存在的四年中,人口在全國下降最多。根據中國人口統計,從一九三一到一九三五年,江西根據地內為中共完全控制的十五個縣(不包括為中共部分控制的邊緣縣),人口減少五十多萬,佔總人口的百分之二十。閩西根據地的減少幅度也差不多。中央蘇區人口共下降七十萬。由於住在這些地帶的人很難外逃,這七十萬基本上應屬於死亡人數。毛死後的一九八三年,江西有二十三萬八幹八百四十四人被官方追認為"烈士",包括戰死的和肅反被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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