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朱自清是一個文筆優美的散文家,是一個「寧可餓死」也不吃美國救濟糧的「民族英雄」。前者有他的《荷塘月色》和《漿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等1998年,江蘇教育出版社出版《朱自清全集》,其中的書信和日記,對於人們重新認識朱自清很有幫助。
在朱自清書信中,保留最多的是他與陳竹隱的情書。陳是朱自清的第二任妻子,兩人是在朱自清喪偶以後,經溥侗和葉公超介紹認識的。陳女士1904年生於成都,比朱自清小6歲。她16歲父母雙亡,完全靠自己努力考入北平藝術學院,向齊白石學畫,向溥侗學崑曲。溥看到陳竹隱孤身一人,便與葉公超共同作媒,成全了這樁婚事。當時朱自清已經是5個孩子的父親,而陳竹隱卻是年輕漂亮、閱世未深的女生。儘管如此,當陳小姐看到朱是一位正派而又孤獨的學者時,便產生側隱之心、愛慕之意。於是二人很快墜入愛河,這一點從他們的書信可以看出。
在《朱自清全集》第11卷中,收有二人的書信75通。從稱謂和落款來看,他們從「先生/女士」開始,經過「自清兄/竹隱弟」、「佩哥/隱妹」、「清/隱」,直到「親愛的寶寶/你的清」,可謂與時俱「近」。這與魯迅和許廣平的《兩地書》有點類似。不過,他們的戀愛沒有任何障礙,而魯迅和許廣平之間,還有朱安夫人。從內容上看,他們那幽默風趣、浪漫無邪的表達,實在令人羨慕。值得注意的是,陳竹隱雖然在文壇默默無聞,但她的水準不在朱自清之下。
比如二人在1930年冬天約會之後,朱在信中對陳說:昨晚在亞北的談話,似乎有些意思。至少我這個笨人這樣想。我佩服你那若即若離的態度,你真是聰明人!原諒我,我用聰明兩個字太頻了,但我慚愧,實在找不出別的字來說明我的意思。自然,更有意思的是我們的散步-其實應該老老實實說是走路!可惜天太冷了,又太侷促,……希望下星期有一個甜的-當然還是散步!
收到這封信以後,陳竹隱開門見山說:十一日信悉。我的態度是「若即若離」嗎?我自己倒不覺得。我只發見自己太憨直了,太欠含蓄。從來信中,我發現了新的原則:以「聰明」代「笨人」,以「笨人」代「聰明」;這樣一來,似乎字典都非重行改編不可。而在新的字典未出版以前,這筆帳仍然算不清楚,只有「由他去吧!」原來散步還有「甜」與「不甜」之分?這也是第一次知道。很盼望能實際領教,一笑。
過去,我一直以為大學教授都是些正襟危坐的老夫子;讀了這些文字以後,讓我對朱自清的認識有了很大改變。除此之外,朱自清究竟是怎樣「餓死」的,也是我心中的一個未解之謎。翻閱朱氏日記,可以看出他很早就患有胃病,但是並不嚴重。不過他愛喝酒,這對胃病的康復非常不利。比如他在1924年11月16日的日記中寫道:「十時徐,在家中飲酒,有丐尊、綬青、叔琴、敏行、天縻等人,菜難為繼。……晚吃酒,開席而坐。」年輕時嗜酒,也許尚無大礙,但是隨著年齡增長,就會留下很大隱患。
果然到了1937年3月2日,他在日記中說:「近來胃口很壞,且一周來睡眠不好,略感憂慮。」不幸的是,全面抗戰的突然爆發和隨之而來的流亡生活,讓他的病情不斷加劇。到了1938年12月7日,他在日記中又有「一多邀至新雅晚餐,胃病發作很厲害」的記錄。到了抗戰後期,他又患上支氣管炎,並出現腸道出血、體重下降,經常嘔吐,以至夜不能寐等症狀。抗戰勝利後,他的病情更加嚴重。1948年1月2日,他在日記中寫道:「胃不適,似痛非痛,持續約十二小時,最後痙攣,整夜嘔水。」幾天後,連藕粉、牛奶也吃不進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所謂不吃美國救濟糧,是指朱自清在一份聲明上簽字的事。據清華校史研究室在研究孫敦恆說:「1948年6月間,當一份拒領美國救濟糧的聲明送到他手上時,……他毫不遲疑地第一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接著簽名的有吳晗、朱自清等110人。」這裡的他,不是朱自清,而是張奚若。這讓我想起一位未曾謀面的朋友,昨天是他逝世的日子。本來想撰文紀念,卻因眾所周知的原因,只好放棄。
朱自清在簽名以後有些後悔,經過反覆思考,還是說服了自己。所以他在日記中說:「我在《拒絕『美援』和『美援麵粉』》上簽了名,這意味著每月使家中損失六百萬法幣,對全家生活影響頗大;但下午認真思索的結果,堅信既然反對美國扶植日本的政策,就應採取直接的行動,就不應逃避個人的責任。」1948年8月10日,朱自清因病去世,享年50歲。
朱自清長子朱邁先在高中時代就秘密加入組織,戰爭時期奉命潛伏於國民黨軍隊,據說他在桂林戰役中起了很大作用。但是在1950年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中,卻以「匪特」的罪名被判處死刑。那一年他才3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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