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作為一個長期“內迴圈”的帝國,“唯才是舉”多半是個安慰庶民口號,自己的人才都往死裡整,更不要說用非我族類的外人。除了在盛唐有部分老外當官的記錄,其他的時間,異族在中國政壇幾乎連打醬油的角色都沒有。但在滿清後期,卻有一個英國人,官至一品大員,把持大清海關48年之久。他不僅一手締造了滿清唯一不貪腐部門的神話,而且在各個方面深度介入中國政治,為滿清續命做出了關鍵的貢獻,堪稱帝國經理人。
一、學霸的中國之旅
1853年,隨著滿清國門被大炮一點點的轟開,英國對華貿易激增,急需大量外交人員常駐中國。英國外交部為此要求各大學推薦人才,時年19歲的學霸羅伯特·赫德(Robert Hart)剛剛從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畢業,正準備繼續攻讀碩士。學校看了外交部的意向後,決定推薦他去。這個偶爾也寫寫小詩的文藝青年,出於對神秘東方的嚮往,答應了。可能赫德也沒有想到,這個決定讓他此後餘生都和中國綁在了一起。赫德出身於中產之家,少年時因為學習過於勤奮,被同學冠以“燜燒鍋”(Stewpot)和“遠大屁股”(Consequential Butt)的綽號,看得出來這個年年拿獎學金的學霸的不僅悶騷,而且志存高遠。
1854年5月,赫德拿著父親贊助的50英鎊,奔赴中國。他在來中國的船上,在日記裡面寫了一段“官迷”心聲:“我踏入政治生活之後,我的目標總是要做官,只要吸引我,不管是哪個部門。”在香港,天資極高的他僅僅用了3個月就學會了漢語和廣東話。他還按照中國士大夫的習慣,給自己取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字:鷺賓。面對沒落的東方帝國,西方外交人員普遍心高氣傲,但年輕的赫德不同,他並沒有把自己困在洋人的小圈子裡,很快就摸清了中國的國情,和很多滿清官員,比如兩廣總督勞崇光交上了朋友。1858年3月,赫德被調去廣州,擔任廣州領事巴夏禮的翻譯,正式登上了他將要大紅大紫的舞臺。
二、爛透了的大清海關
滿清立國之後,因為鄭成功的先例,特別害怕沿海民眾通過海上反清,所以實行“遷界禁海”,長期都嚴禁對外通商——“無許片帆入海,違者立置重典”。直到1683年剿滅臺灣鄭氏之後,才重新准許開海,相繼設立了閩、粵、江、浙四大海關負責徵稅。但是滿清並不重商,只要外交內政有點風吹草動,就閉關鎖國了事,所以到鴉片戰爭爆發前,實際上只有廣州一口通商,粵海關成為西方貿易唯一通道。
滿清自認上邦,萬物皆備於我,有“內迴圈”足矣。所以把對外貿易當做施恩外夷的舉措,朝廷要的不過是“八方來朝、四夷賓服”的滿足感,根本看不到對外貿易的巨大潛力,所以完全不重視,海關徵稅的標準極為粗糙:關稅的徵收僅有兩項,船鈔和貨稅。所謂船鈔按造貨船長短徵收,分12檔;所謂貨稅大概是4%。這種簡單粗暴的徵稅方式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好業績,乾隆末年粵海關每年帳面收入不過110余萬兩白銀,僅滿清財政歲入的3%。國家雖然沒收到錢,海關官員們可都富了。清廷本身腐敗盛行,海關衙門也一樣,腐敗成風,處處潰爛。粵海關巧立名目私設的各種稅費多達70項,所得統統被私分。早在1763年,兩廣總督蘇昌就上奏說粵海關私自設立稅目撈錢,每年私分六七萬兩。羊毛出在羊身上,洋商對此非常不滿,屢次要求減免,但嗓子喊破也沒有回應。
除了巧立名目,海關還和商人勾兌,少報貨物,中飽私囊。比如1852年,江南道監察禦史梁紹南就上告朝廷,說粵海關每年進口糖類不下五、六千萬斤,但在海關的記錄上,僅有四分之一。梁紹南痛心疾首的說,“大幫貨物,近年稅冊,俱覺寥寥。廣東如此,外省各關口均同此弊,概可想見。”但是朝廷何嘗不知呢?海關作為肥缺部門,向來主事都是由皇帝直接欽派,中層肥缺也都是裙帶關係塞進來的關係戶。比如嘉慶23年,粵海關主事就將24位家人和41位手下一次性安排到各關口。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撈錢,誰好意思說誰呢?皇帝派我來,不就是讓我撈錢嗎?這種爛透了的衙門,不過是滿清整個官場的一隅。
三、因禍得福的上海海關
1853年9月,上海爆發了小刀會起義,起義軍迅速攻佔上海縣城,把設在上海的“江海關”庫存的銀子洗劫一空。江海關監督吳健彰逃入租界。大清的官員們都跑了,江海關也就癱瘓了,洋商們就乘機拒納關稅。按理這對於洋人是好事,但英國駐滬領事阿禮國卻站出來多管閒事。他認為趁著滿清被揍不交稅道義上說不過去,以後不好打交道;而且取消關稅將在各國商人間引起惡性競爭,對市場穩定不利。所以阿禮國乾脆就和法國、美國領事商量,要不咱們成了一個臨時海關,替滿清收稅,等局勢好轉了,再移交給滿清自己來。清廷對付起義已經焦頭爛額,那還管得上收稅,這個時候居然還有這樣的雷鋒,很快就答應了。
1854年7月,英、法、美三國聯合成立的新海關在蘇州河北岸掛牌辦公,它的章程出自英國駐滬副領事——22歲的李泰國(Horatio
Lay),這個新海關完全推翻了大清海關那套陳腐潰爛的制度,取而代之以歐美現代的海關制度,成效可謂立竿見影——兩年後,小刀會起義被平定。新海關將兩年內收到的70多萬兩銀子稅款,一分不少地移交給滿清。要知道,當時由於太平天國動亂,滿清大部分海關都受影響,全國海關的收入都才200萬,洋人主持下的江海關一口兩年就收了70萬,比滿清正常年份自己收的多好幾倍!曾國藩聽說這件事後,大為感歎說:“洋人代收海關之稅,猶交還七十餘萬……彼雖商賈之國,頗有君子之行。”大清這個感動啊,你們既然幹得這麼漂亮,那就繼續幹吧。
四、初露鋒芒
1859年,兩廣總督勞崇光一看上海海關在洋人的打理下煥然一新,收入飆升,也受到了啟發,於是就邀請和自己很熟的赫德在廣東籌建一個新海關。但是作為領事人員,一臣不可侍二主,一邊是領館的小職員,一邊是大清的高官,吸引力不可同日而語。赫德很快就辭去了英國方面的職務,於當年5月出任粵海關副稅務司——時年僅僅24歲。跨出了人生最關鍵的一步。赫德此前並不懂海關業務,但作為學霸學習能力超強,觸類旁通。在借鑒英國的海關制度之餘,他還給在上海海關聲名鵲起的同胞李泰國寫信詢問。李泰國當時已經說服清廷,把上海的成功經驗推廣開來,將其他海關一併劃入他的管轄,成立全國統一領導的海關稅務司。所以他乾脆勸赫德來當自己的副手,赫德答應了。
1861年,總理衙門正式委任李泰國為海關總稅務司,赫德為副手,統領各口岸新設海關。但是李泰國為人倨傲,骨子裡看不起滿清,所以和清廷在合作上一直不愉快,爆發諸多矛盾。1863年李泰國被清廷解職,赫德正式接任。赫德28歲一起步,就已經是滿清的正三品官員,外加按察使銜。這是別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位。滿清之所以選擇赫德,其實最初是看中他的性格。赫德為人溫良謙讓,很有中國傳統士大夫的氣質,對洋人比較抗拒的那些中國傳統的繁文縟節他也能安之若素,身體力行。決定啟用赫德的貴人——恭親王奕䜣就評價赫德:“雖系外國人,察其性情,尚屬馴順,語言亦多近禮”。
當然,赫德並非只有禮節,能力更是關鍵。當大臣文祥第一次把赫德引薦給恭親王奕䜣時,針對恭親王對海關事務的疑問,早有準備的赫德立馬拿出了九條解決方案,讓奕䜣對他的業務水準和能力折服。同時,赫德深知自己是給清廷打工,所以他一上任就公開宣佈:“本總稅務司之所期待者:為中國政府恪盡職守,為關員謀求穩定滿意之職位與優厚之薪給”。這種話,老闆開心,員工喜歡。機會確實是給赫德這樣的人準備的。
五、大刀闊斧
讓洋人來管理中國事務,聽起來好像是對國家主權的侵犯,但這對於滿清完全是主動的選擇。在英國外交官威妥瑪與中國總理衙門大臣文祥談論海關改革事宜之時,威妥瑪曾表示,中國海關的改革,不一定要用英國人,也可以用中國人。沒想到文祥馬上回答,“用中國人不行,因為顯然他們都不按照實征數目呈報”,並且還舉例說,原來管理江海關的薛煥,近三年來根本沒有報過一次賬。文祥作為滿清高官,不惜自己打臉,算是說了一句大實話。
赫德在中國混跡經年,當然也知道舊海關的弊病所在。所以他上任後大刀闊斧,從制度和體制完全翻了個天。他的幾板斧主要是:第一,海關系統垂直領導,完全獨立,行政、人事、財政和清廷官場徹底隔離。赫德只對總理衙門負責,海關內部只聽赫德之命,滿清其他官員無權插手海關事務。為了徹底斬斷牽連,防止受到地方官場影響,各海關的主要管理職位元大換血,全部引入洋人的專業人士擔任。英語是海關內部的工作語言,一切報表、公文都以英語起草。滿清官員想看也看不懂。
第二,海關內部引入了獨立的監察體系。赫德拋棄了傳統的中式記帳法,引入了英國當時最先進的會計、審計、統計制度,這套制度當時在英國也才剛剛起步,在全世界範圍都是先驅。進出口貨物須按章徵稅,申報、查驗、估稅、審核、徵稅、交款直至驗放各個環節都有相應章程作為依據。這個制度引進來之後,在海關內部做假賬玩變通,就幾乎不可能了。第三,逢進必考,高薪養廉。跟今天的公務員制度一樣,赫德在海關也實行了逢進必考的制度,不管是什麼職位,統統要考,而且還是全球招考!每次公開選拔,都會在上海、九龍、廣州、青島和倫敦等地設置考點,不管是誰介紹來的人,必須參加考試。
1865年全國14個新關共有中高級雇員71人,其中英國人46名,美國、法國各9人,德國5人,丹麥、瑞士各1人——完全是國際化的隊伍。能吸引人才的關鍵當然是優厚的薪酬,赫德領導下的海關同等職位是滿清官員薪酬的兩倍有餘,還引入了中國最早的績效考核和養老金制度。比如中級職位年薪最多可達9000兩白銀,這是滿清一品大員的工資。赫德本人的薪酬和清朝的親王(年俸一萬兩白銀)相當。
第四、嚴懲貪腐、失職。在赫德手下沒有“下不為例”,一經發現貪腐,立即開革,失去所有一切。嚴厲到什麼程度,廣東海關的一位外班關員僅僅私受報關人員一條鮮魚,就被開除,永不敘用。甚至赫德本人也要負連帶責任。1873年4月,一個副稅務司的失職造成了海關23000兩銀子的損失,赫德認為自己有失察之責,用自己的錢填補了這個虧空。在如此嚴厲的制度下,本身工待遇又好,大家自然沒有貪腐的動力。
赫德曾經對大臣文祥解釋他的制度:我不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人性本惡”,所以反腐的出發點就是要把腐敗的成本提高到不能承受的程度。1933年《申報月刊》刊文抨擊海關招錄華人員工較少,卻同時也承認:“海關為客卿管理之最大成績,即稅收確實奉公,人員廉潔自持,幾鮮營私舞弊之惡習。”
在赫德之前,僅僅是粵海關一家,在乾隆年間就先後有6位一把手前腐後繼,被革職、抄家、流放……海關糜爛,人盡皆知。在赫德掌控中國海關的48年中,有記錄的海關的貪汙、濫用公款或其他不正當違法行為的案件僅僅5起,這在晚清官場無官不貪的大背景下,堪稱奇跡。就算是放眼全世界文明國家,恐怕也很難找到與之比肩者。
六、鞠躬盡瘁、成效卓然
如果一個官員光是清廉,但沒有業績,就像海瑞那樣的沽名釣譽、治下乏善可陳的人,其實也是沒個鳥用的。赫德在打造了最廉潔的海關隊伍的同時,也用極為傲人的業績證明瞭效率。1861年赫德進入海關時,大清海關稅收僅有490餘萬兩,4年後的1865年就漲到830萬兩,1875年又增加到1200萬兩……到1908年赫德實際離職時,已經達到3020萬兩!海關稅收占清政府財政的比重也從9%迅速提高到了24.35%。這樣的業績,甚至高於同時期的諸多列強海關的增幅。
滿清號稱中興的代表事件——洋務運動中的許多新事物,如京師同文館、神機營,江南製造總局和天津機器局、福州船政局、赴美留學使團、駐外使館和1875年以後的新海軍計畫的一部分或全部經費基本都來自海關關稅。可以說,正是赫德這個財神爺的出現,及時為大清找到了一個穩定可靠的錢袋子,為大清加了血、續了命。這套高效的海關管理體制,被歷屆的民國政府全盤繼承,一直運行到1949年。
除此之外,赫德還根據實際需要不斷擴大海關的附屬職權。1868年他下令在海關體制內成立海務部,中國第一批燈塔、引水船以及保證航行安全的航道浮標、信號燈便是在這個海務部主持下修建。在1868年,赫德又買了第一艘海關緝私艦開始打擊海盜、海上緝私以及查禁鴉片貿易。1887年海關關艦“福州”號成功鋪設了從臺灣淡水通往福建廈門的中國第一條海底電報電纜線。1896年,朝廷又批准開辦全國郵政,由赫德總司其職。所以赫德也是中國的現代郵政系統的創建人。
如此傲人的功績,其實也從側面印證出赫德這個工作狂近乎搏命的付出。
有人用“三不停”概括赫德的作風——腦不停,每天都在不停的思考新東西、新制度;手不停,親自撰寫公文佈置工作,現存的1861年到1908年4000多篇通令絕大部分都是他親自撰寫;腿不停,天天跑總理衙門溝通,每年還要花大量時間到各口岸巡查。為了提高效率,他都是站著辦公。1854年到達中國以來,赫德始終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只有在1866年回國結婚,和1878年省親兩次請假記錄。一個人在異國前後工作54年,只請了兩次假——這種工作態度,恐怕放在今天,也無人能及。如果你是老闆,恐怕也沒什麼話可以說。滿清放心把自己的錢袋子交給赫德幾十年,絕不是偶然的。
他自己在日記中對雇主也可謂忠心耿耿:“我必須時刻牢記,海關是清國衙門,而非外國機關。既然如此,每個公務人員都必須圍繞清國的利益開展工作”。恭親王奕䜣曾經說:“如果有100個赫德,大清的事情就好辦了”。問題就是當時的大清四億眾生,一個赫德都沒有。
七、深度介入中國外交政治
赫德除了在海關事務上的卓越貢獻,作為一個英國人,他在滿清其他的政治事務上也貢獻頗多。1865年赫德寫了一篇《局外旁觀論》上書清廷,闡述自己對中國轉型的思考,列舉改革建議,並且勸說清政府派員出國考察。最終清廷接受了部分建議。可以說,《局外旁觀論》事實上是吹響了洋務運動的號角。1879年,他又向總理衙門提交了一份詳細的海防章程,建議增設總海防司署,並協助滿清購買艦船,北洋艦隊的建立,他功勞不小。赫德做為英國人,在外交上也為維護中國利益做了很多努力。
1863年為調停李鴻章和“常勝軍”指揮官戈登因為“蘇州殺降”引發的矛盾,赫德坐船加步行花了4天歷盡艱險從上海到蘇州,最終說服雙方;1876年,中英因為“馬嘉理”爆發衝突,幾欲刀兵相見,赫德出面調停,協助簽訂《煙臺條約》;1884年中法越南衝突爆發後,赫德又派人赴法國調停,最終說服雙方在天津簽署《中法新約》;1900年的庚子之亂中,赫德本人也被困在英國領館,英國方面甚至為他發了訃告……但是他一出來,就代表總理衙門和各國商談停戰,為了逆轉輿論,他甚至專門在英國報刊連續發文,闡述維護中國獨立的好處。
赫德還對美國的外交政策也產生了一定影響,他通過美國駐華公使柔克義(Rockhill),間接使得美國於1899年發出了著名的“門戶開放”照會,避免了列強瓜分中國的危機。《辛醜合約》,其中賠款4.5億兩白銀,赫德勸說列強寬限還款期限,分39年還清就是他的建議。可以說,赫德的職業生涯如果全部展開,基本就是晚清歷史的全景圖。
八、聲譽的倒轉
1908年,在為清廷效力48年之後,73歲的赫德身體已經無法支持高強度的而工作,萌生退意。他從海關卸任,回到了自己的家鄉。他走的時候特地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留下一個中文紙條:“1908年4月13日上午7時,鷺賓·赫德走了。”
赫德回國當天,清朝大小官員、各界名流及歐美駐華使節共計上千人前往送行,在蘇格蘭名曲《友誼天長地久》聲中,送別這位為中國燃盡一生的英國人。3年後,在滿清風雨飄搖的前夕,赫德在英國去世。
當然,滿清也沒有忘記這個給自己續命的人,1886年賞花翎、雙龍二等第一寶星,1889年官階升為正一品,1893年,賞三代一品封典,追加尚書銜、太子太保……累加封號,史無前例。可謂在華洋人為官的第一人,空前估計也絕後。
到了民國也沒有忘記他。北京、上海、香港三地都有以“赫德”命名的道路。1914年上海外灘樹立赫德銅像,以示紀念。而今,除了香港的赫德路還在,其他都已經煙消雲散。甚至在而今的教科書中,赫德作為“英國侵華的主要代表人之一”,成為半封建半殖民地進程中,晚清喪權辱國的鐵證。這個恐怕是赫德想不到的。
九、怎麼回看歷史
赫德在中國演繹的傳奇,能給百年後的我們帶來什麼樣的啟示?我想主要有兩點。一是專業的事一定要專業的人。人類社會越進步,社會分工就細化,很多需要極高的專業素養和經驗的領域,並非傳統的行政官僚可以勝任。赫德的身份其實放在古代,並不奇怪,就是春秋戰國時期如張儀、蘇秦、李斯、吳起這樣的所謂“客卿”。客卿們靠自己的政治素養、雄辯口才和軍事才能為諸侯服務,以此安身立命、建功立業。專業人才的大流動,不僅促進了各國的競爭和提升,更促成了有周一代八百年華夏燦爛文明。
放在今天,客卿就更不稀奇——這不就是職業經理人嘛。企業的老闆、董事長,邀請一個專業人才來當總經理、總監,各取所長各取所需,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為什麼換成政府部門,就會變成民族情感上過不去的坎呢?你們公司來個大牛的洋人總監,難道你就受辱了?一定要同族的貪官汙吏騎在你頭上,你才舒服?在國家治理中,很多行政領域是必須要求極高的專業素養的——比如外交、司法、稅收、財政、教育等,絕對不是隨便拉一個根正苗紅、駡街兇猛、八股文過關的官僚過來,就可以指點江山。
昏聵如滿清,尚且知道這一點,在風雨飄搖中果斷任用了蒲安臣、戈登、帛黎、赫德這樣的會念經的洋和尚,在外交、軍事、郵政、稅收都取得了無可置疑的成效。而今,怕是很多人還趕不上滿清的覺悟。二是好的制度不分中西。赫德在大清海關施行的這一套制度,有自己的創造,但基本上是從當時的英國以及歐美國家現成的制度移植過來的。最先進的制度移植到最古老的帝國,並未出現任何排斥,反而立竿見影、運作有效。
我們試想一下,如果同樣的制度,由大清指派官員來執行,那麼能成功嗎?就像猴子拿著機關槍,可能覺得還沒有棍子好用。一定跟洋務運動一樣,以失敗收場。最後還要歎息:“不符合大清國情”!其實只要是人類社會,都遵循著某些特定的規律,不存在各方面都特殊的國情。“大清自有國情在”這種說法,不過是愛新覺羅家為保江山永固騙人的鬼話。在不同國家不同民族都被證明行之有效的制度,作為人類文明的結晶,是有普適性的。只要你下定決心,像赫德一樣,從裡到外認認真真的執行,西方移植的制度,一樣可以很成功,甚至比原產地還成功。
當然,赫德帶給我們的啟示還遠不止這些。比如歷史觀。我們甚至不需要唱什麼讚歌,只需要有機會客觀的審視一下赫德的功績,自然就會對那些所謂充滿屈辱的歷史有新的認識。很多愚昧導致的屈辱,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造成的。事實上,別人給你帶來的是文明,是進步,而不是屈辱。眾所周知中國人有個優秀傳統就是,專業的事情很扯淡,扯淡的事情很專業。在帝國體制下,艱難的仕途成為唯一的上升通道,專業人才難以尋找出路,不想成為奴才,就只有甘當廢柴。自己明明做不好的事情,別人做好了,不承認、不反思、不記得。把所有自己的毛病用仇恨的帝國主義標籤一貼上,就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的詛咒和遺忘。
赫德曾經飽含深情的說過:“中國將會有很長時期的掙紮,還會做錯很多的事情和遭受極大的災難,但或遲或早,這個國家將會以健康的、強大的、經驗老到的姿態呈現於世界。”這話說了一百多年,前面已經預言成真,後面希望沒有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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