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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27日 星期四

美國追討的1.6萬億美元百年舊賬怎么弄出來的



近日,美帝國會以馬克·格林(Mark Green)為首的三位議員提出一項動議,要求中國償還歷史上超過1.6萬億美元的債務大部分人看到這個消息可能都是一臉懵逼。不是說中國是美國最大的債主嗎,怎麼我們還欠美帝的錢?還是一筆如此不可思議的巨債

這個說來就真是話長。這筆債務其實涉及兩個不為常人熟悉的歷史梗第一個就是湖廣鐵路債券。滿清末年興起修路狂潮,但是財政窘迫,無力為繼。1911年為修建湖廣鐵路而通過美、英、法、德四國銀行發行債券。湖廣鐵路債券總額600萬英鎊,年息5厘,每年支付一次利息,40年到期歸還本金,本息償還的最後期限是1951年。而今仍有大量當年的債券存世,每一張都印有郵傳部大臣盛宣懷的簽字

第二個是北洋政府發行的黃金融資債券。民國成立後面對滿清留下的爛攤子,財政極度吃緊。北洋政府遂於1913年而向英、法、德、俄、日五國銀行發券舉債,共計2500萬英鎊(約合黃金182.5噸),史稱善後大借款。這筆借款年息5厘,每年支付利息2次,47年到期。名義上需要償還至1960年。這個債券存世量也很大,在海外二手交易網站上依然可以買到這兩筆債務都得到了歷屆民國政府的承認,湖廣鐵路債券一直按時付息到1930年,黃金融資債券償還至1939年,都因為戰爭原因,無力償還而暫停支付

更複雜的還在於,發行債券雖然是向外國銀行借錢,但是掏錢的卻不一定是銀行。上述外國銀行實際上是債券的承銷商。他們把中國政府的債券在倫敦、巴黎、莫斯科、布魯塞爾、東京等地的證券市場公開發售給各國的投資機構和個人。所以真正的債權人其實是買了這些債券的外國民眾以及相關機構當年的民眾、機構買了這些債券後,每年到付息的時候,就能憑券到承銷的銀行領取利息,到期後領回本金。而且這些債券是不記名的,是可以交易的——只要你持有債券,你就有資格領取利息和本金。就跟我們今天投資股票、債券是一樣的,只不過今天是交易系統代勞,而以前是紙質憑證而已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這兩筆債務都是以中國政府名義發行的國家主權債券”——也就是說是用國家信譽和當時的政府稅收作為擔保的,按照國際法,並不因政府的變更而改變。所以不管是滿清政府、北洋政府還是蔣介石政府都一直承認債權——雖然因為缺錢停止付息,但是至少還是認帳的1949的變更,新政府概不承認,讓這些債務戛然而止。自認為繼承了民國正統衣缽的臺灣的財政部儘管從來沒有否認這兩筆債務,但也不想獨自當冤大頭,在1990年發表聲明,臺灣擱置償還一切舊債務,直到收復大陸為止。

這下就成了爛帳了。但是爛帳它也是賬,白紙黑字的債券始終擺在那裡。欠債還錢這是自古以來天經地義的事情,都因為政權變更而否定國際協議或債務,那所謂國家信譽就毫無意義了。如果一方面要別人承認你是這個國家傳承的合法代表,一方面卻又不履行國際法所規定的國家義務,這是說不過去的。這種糾紛很容易成為國際關係的定時炸彈各個債權國的情況又還各不一樣:德國、日本因為戰敗,國體幾經變更,本身面臨賠款,也就沒法追債了;俄國十月革命之後,為了和沙俄劃清界限,追債熱情不高;法國借款數額不多,也不太在乎;只有英國、美國沒有發生大變故,借款占比又高,自然面對民眾和銀行的追債壓力不願放棄

1987年中英就香港問題達成協議後,關係進入蜜月期。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借勢要求償還湖廣鐵路債券黃金融資債券中涉及英國人的資產或損失。並揚言如果拒絕償還中國將失去進入英國金融市場的權利。經過談判,雙方都做出了理性的讓步,最終中國政府與英方達成一項2350萬英鎊的和解協定美國這邊也沒有消停。1979年中美建交後,美國300多個當年債券的持有人向阿拉巴馬州聯邦地區法院提起聯合訴訟,要求中國政府償還本息2.2億美元。19829月,法院判決原告勝訴,要求中國政府連本帶利賠償4131.3萬美元。當時中美關係也正處於史上最好的蜜月期,美國總統雷根不想因這筆債務影響中美關係,遂於1986年讓美國司法部給予了中國政府對這筆債務的國際豁免權。隨後,中國政府上訴獲勝,中美關係危機得以緩解

顯然,當時中英、中美的親密關係已經和今天不可比擬了。今天被重翻舊賬,也沒什麼話好說。但是,美國議員所說的1.6萬億美元這個巨額的數字是怎麼來的呢據統計,美國銀行和個人除了當年認購的大約1/4的債券外,後來因為歐洲兩次世界大戰,在金融扶貧的過程中,還收購了一部分英、法、德的債券,所以目前美國政府、民間機構和個人是這兩筆債務的最大持有方。為了追討這兩筆債務,美國民間債權人專門成立了一個名為美國債券持有人基金簡稱ABF。這個組織曾經在2004年重新向紐約法院提告,聲稱考慮到將近一百年的利息累積、通貨膨脹、以及賠償費用,美國目前存有這兩批中國債券值“1.83萬億美元

所以美國議員提出的1.6萬億這個數字,極有可能是來自ABF當年的報告,稍微縮了一下賠償部分的水分,但仍然是一個驚人的數字。特朗普將就新冠疫情向強國追責。主權豁免的名義下怎麼實施?手段可能有很多比如以民間追債的名義,恐怕就名正言順了方法很多。1982年阿拉巴馬州的判決,完全有可能重來一次。其實特朗普無非是要個借口,強國直接賠款不可能那就隨便找個借口,沒收其海外資產和購買的美債,具體理由就是本文所解釋的內容。


香港有條赫德道紀念這位恭親王都佩服的鬼佬



古代中國作為一個長期內迴圈的帝國,唯才是舉多半是個安慰庶民口號,自己的人才都往死裡整,更不要說用非我族類的外人。除了在盛唐有部分老外當官的記錄,其他的時間,異族在中國政壇幾乎連打醬油的角色都沒有。但在滿清後期,卻有一個英國人,官至一品大員,把持大清海關48年之久。他不僅一手締造了滿清唯一不貪腐部門的神話,而且在各個方面深度介入中國政治,為滿清續命做出了關鍵的貢獻,堪稱帝國經理人

一、學霸的中國之
1853年,隨著滿清國門被大炮一點點的轟開,英國對華貿易激增,急需大量外交人員常駐中國。英國外交部為此要求各大學推薦人才,時年19歲的學霸羅伯特·赫德(Robert Hart)剛剛從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畢業,正準備繼續攻讀碩士。學校看了外交部的意向後,決定推薦他去。這個偶爾也寫寫小詩的文藝青年,出於對神秘東方的嚮往,答應了可能赫德也沒有想到,這個決定讓他此後餘生都和中國綁在了一起赫德出身於中產之家,少年時因為學習過於勤奮,被同學冠以燜燒鍋Stewpot)和遠大屁股Consequential Butt)的綽號,看得出來這個年年拿獎學金的學霸的不僅悶騷,而且志存高遠

18545月,赫德拿著父親贊助的50英鎊,奔赴中國。他在來中國的船上,在日記裡面寫了一段官迷心聲:我踏入政治生活之後,我的目標總是要做官,只要吸引我,不管是哪個部門。在香港,天資極高的他僅僅用了3個月就學會了漢語和廣東話。他還按照中國士大夫的習慣,給自己取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字:鷺賓面對沒落的東方帝國,西方外交人員普遍心高氣傲,但年輕的赫德不同,他並沒有把自己困在洋人的小圈子裡,很快就摸清了中國的國情,和很多滿清官員,比如兩廣總督勞崇光交上了朋友18583月,赫德被調去廣州,擔任廣州領事巴夏禮的翻譯,正式登上了他將要大紅大紫的舞臺

二、爛透了的大清海
滿清立國之後,因為鄭成功的先例,特別害怕沿海民眾通過海上反清,所以實行遷界禁海,長期都嚴禁對外通商——“無許片帆入海,違者立置重典。直到1683年剿滅臺灣鄭氏之後,才重新准許開海,相繼設立了閩、粵、江、浙四大海關負責徵稅。但是滿清並不重商,只要外交內政有點風吹草動,就閉關鎖國了事,所以到鴉片戰爭爆發前,實際上只有廣州一口通商,粵海關成為西方貿易唯一通道

滿清自認上邦,萬物皆備於我,有內迴圈足矣。所以把對外貿易當做施恩外夷的舉措,朝廷要的不過是八方來朝、四夷賓服的滿足感,根本看不到對外貿易的巨大潛力,所以完全不重視,海關徵稅的標準極為粗糙:關稅的徵收僅有兩項,船鈔和貨稅。所謂船鈔按造貨船長短徵收,分12檔;所謂貨稅大概是4%。這種簡單粗暴的徵稅方式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好業績,乾隆末年粵海關每年帳面收入不過110余萬兩白銀,僅滿清財政歲入的3%國家雖然沒收到錢,海關官員們可都富了。清廷本身腐敗盛行,海關衙門也一樣,腐敗成風,處處潰爛。粵海關巧立名目私設的各種稅費多達70項,所得統統被私分。早在1763年,兩廣總督蘇昌就上奏說粵海關私自設立稅目撈錢,每年私分六七萬兩。羊毛出在羊身上,洋商對此非常不滿,屢次要求減免,但嗓子喊破也沒有回應

除了巧立名目,海關還和商人勾兌,少報貨物,中飽私囊。比如1852年,江南道監察禦史梁紹南就上告朝廷,說粵海關每年進口糖類不下五、六千萬斤,但在海關的記錄上,僅有四分之一。梁紹南痛心疾首的說,大幫貨物,近年稅冊,俱覺寥寥。廣東如此,外省各關口均同此弊,概可想見。但是朝廷何嘗不知呢?海關作為肥缺部門,向來主事都是由皇帝直接欽派,中層肥缺也都是裙帶關係塞進來的關係戶。比如嘉慶23年,粵海關主事就將24位家人和41位手下一次性安排到各關口。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撈錢,誰好意思說誰呢?皇帝派我來,不就是讓我撈錢嗎這種爛透了的衙門,不過是滿清整個官場的一隅

三、因禍得福的上海海
18539月,上海爆發了小刀會起義,起義軍迅速攻佔上海縣城,把設在上海的江海關庫存的銀子洗劫一空。江海關監督吳健彰逃入租界大清的官員們都跑了,江海關也就癱瘓了,洋商們就乘機拒納關稅。按理這對於洋人是好事,但英國駐滬領事阿禮國卻站出來多管閒事。他認為趁著滿清被揍不交稅道義上說不過去,以後不好打交道;而且取消關稅將在各國商人間引起惡性競爭,對市場穩定不利。所以阿禮國乾脆就和法國、美國領事商量,要不咱們成了一個臨時海關,替滿清收稅,等局勢好轉了,再移交給滿清自己來。清廷對付起義已經焦頭爛額,那還管得上收稅,這個時候居然還有這樣的雷鋒,很快就答應了。

18547月,英、法、美三國聯合成立的新海關在蘇州河北岸掛牌辦公,它的章程出自英國駐滬副領事——22歲的李泰國(Horatio Lay),這個新海關完全推翻了大清海關那套陳腐潰爛的制度,取而代之以歐美現代的海關制度,成效可謂立竿見影——兩年後,小刀會起義被平定。新海關將兩年內收到的70多萬兩銀子稅款,一分不少地移交給滿清。要知道,當時由於太平天國動亂,滿清大部分海關都受影響,全國海關的收入都才200萬,洋人主持下的江海關一口兩年就收了70萬,比滿清正常年份自己收的多好幾倍!曾國藩聽說這件事後,大為感歎說:洋人代收海關之稅,猶交還七十餘萬……彼雖商賈之國,頗有君子之行。大清這個感動啊,你們既然幹得這麼漂亮,那就繼續幹吧。

四、初露鋒芒
1859年,兩廣總督勞崇光一看上海海關在洋人的打理下煥然一新,收入飆升,也受到了啟發,於是就邀請和自己很熟的赫德在廣東籌建一個新海關。但是作為領事人員,一臣不可侍二主,一邊是領館的小職員,一邊是大清的高官,吸引力不可同日而語。赫德很快就辭去了英國方面的職務,於當年5月出任粵海關副稅務司——時年僅僅24歲。跨出了人生最關鍵的一步。赫德此前並不懂海關業務,但作為學霸學習能力超強,觸類旁通。在借鑒英國的海關制度之餘,他還給在上海海關聲名鵲起的同胞李泰國寫信詢問。李泰國當時已經說服清廷,把上海的成功經驗推廣開來,將其他海關一併劃入他的管轄,成立全國統一領導的海關稅務司。所以他乾脆勸赫德來當自己的副手,赫德答應了。

1861年,總理衙門正式委任李泰國為海關總稅務司,赫德為副手,統領各口岸新設海關。但是李泰國為人倨傲,骨子裡看不起滿清,所以和清廷在合作上一直不愉快,爆發諸多矛盾。1863年李泰國被清廷解職,赫德正式接任。赫德28歲一起步,就已經是滿清的正三品官員,外加按察使銜。這是別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位。滿清之所以選擇赫德,其實最初是看中他的性格。赫德為人溫良謙讓,很有中國傳統士大夫的氣質,對洋人比較抗拒的那些中國傳統的繁文縟節他也能安之若素,身體力行。決定啟用赫德的貴人——恭親王奕就評價赫德:雖系外國人,察其性情,尚屬馴順,語言亦多近禮

當然,赫德並非只有禮節,能力更是關鍵。當大臣文祥第一次把赫德引薦給恭親王奕時,針對恭親王對海關事務的疑問,早有準備的赫德立馬拿出了九條解決方案,讓奕對他的業務水準和能力折服。同時,赫德深知自己是給清廷打工,所以他一上任就公開宣佈:本總稅務司之所期待者:為中國政府恪盡職守,為關員謀求穩定滿意之職位與優厚之薪給這種話,老闆開心,員工喜歡。機會確實是給赫德這樣的人準備的。

五、大刀闊斧
讓洋人來管理中國事務,聽起來好像是對國家主權的侵犯,但這對於滿清完全是主動的選擇。在英國外交官威妥瑪與中國總理衙門大臣文祥談論海關改革事宜之時,威妥瑪曾表示,中國海關的改革,不一定要用英國人,也可以用中國人。沒想到文祥馬上回答,用中國人不行,因為顯然他們都不按照實征數目呈報,並且還舉例說,原來管理江海關的薛煥,近三年來根本沒有報過一次賬。文祥作為滿清高官,不惜自己打臉,算是說了一句大實話。

赫德在中國混跡經年,當然也知道舊海關的弊病所在。所以他上任後大刀闊斧,從制度和體制完全翻了個天。他的幾板斧主要是:第一,海關系統垂直領導,完全獨立,行政、人事、財政和清廷官場徹底隔離。赫德只對總理衙門負責,海關內部只聽赫德之命,滿清其他官員無權插手海關事務。為了徹底斬斷牽連,防止受到地方官場影響,各海關的主要管理職位元大換血,全部引入洋人的專業人士擔任。英語是海關內部的工作語言,一切報表、公文都以英語起草。滿清官員想看也看不懂。

第二,海關內部引入了獨立的監察體系。赫德拋棄了傳統的中式記帳法,引入了英國當時最先進的會計、審計、統計制度,這套制度當時在英國也才剛剛起步,在全世界範圍都是先驅。進出口貨物須按章徵稅,申報、查驗、估稅、審核、徵稅、交款直至驗放各個環節都有相應章程作為依據。這個制度引進來之後,在海關內部做假賬玩變通,就幾乎不可能了。第三,逢進必考,高薪養廉。跟今天的公務員制度一樣,赫德在海關也實行了逢進必考的制度,不管是什麼職位,統統要考,而且還是全球招考!每次公開選拔,都會在上海、九龍、廣州、青島和倫敦等地設置考點,不管是誰介紹來的人,必須參加考試。

1865年全國14個新關共有中高級雇員71人,其中英國人46名,美國、法國各9人,德國5人,丹麥、瑞士各1——完全是國際化的隊伍。能吸引人才的關鍵當然是優厚的薪酬,赫德領導下的海關同等職位是滿清官員薪酬的兩倍有餘,還引入了中國最早的績效考核和養老金制度。比如中級職位年薪最多可達9000兩白銀,這是滿清一品大員的工資。赫德本人的薪酬和清朝的親王(年俸一萬兩白銀)相當。

第四、嚴懲貪腐、失職。在赫德手下沒有下不為例,一經發現貪腐,立即開革,失去所有一切。嚴厲到什麼程度,廣東海關的一位外班關員僅僅私受報關人員一條鮮魚,就被開除,永不敘用。甚至赫德本人也要負連帶責任。18734月,一個副稅務司的失職造成了海關23000兩銀子的損失,赫德認為自己有失察之責,用自己的錢填補了這個虧空。在如此嚴厲的制度下,本身工待遇又好,大家自然沒有貪腐的動力。

赫德曾經對大臣文祥解釋他的制度:我不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人性本惡,所以反腐的出發點就是要把腐敗的成本提高到不能承受的程度。1933年《申報月刊》刊文抨擊海關招錄華人員工較少,卻同時也承認:海關為客卿管理之最大成績,即稅收確實奉公,人員廉潔自持,幾鮮營私舞弊之惡習。
在赫德之前,僅僅是粵海關一家,在乾隆年間就先後有6位一把手前腐後繼,被革職、抄家、流放……海關糜爛,人盡皆知。在赫德掌控中國海關的48年中,有記錄的海關的貪汙、濫用公款或其他不正當違法行為的案件僅僅5起,這在晚清官場無官不貪的大背景下,堪稱奇跡。就算是放眼全世界文明國家,恐怕也很難找到與之比肩者。

六、鞠躬盡瘁、成效卓然
如果一個官員光是清廉,但沒有業績,就像海瑞那樣的沽名釣譽、治下乏善可陳的人,其實也是沒個鳥用的。赫德在打造了最廉潔的海關隊伍的同時,也用極為傲人的業績證明瞭效率。1861年赫德進入海關時,大清海關稅收僅有490餘萬兩,4年後的1865年就漲到830萬兩,1875年又增加到1200萬兩……1908年赫德實際離職時,已經達到3020萬兩!海關稅收占清政府財政的比重也從9%迅速提高到了24.35%。這樣的業績,甚至高於同時期的諸多列強海關的增幅。

滿清號稱中興的代表事件——洋務運動中的許多新事物,如京師同文館、神機營,江南製造總局和天津機器局、福州船政局、赴美留學使團、駐外使館和1875年以後的新海軍計畫的一部分或全部經費基本都來自海關關稅。可以說,正是赫德這個財神爺的出現,及時為大清找到了一個穩定可靠的錢袋子,為大清加了血、續了命。這套高效的海關管理體制,被歷屆的民國政府全盤繼承,一直運行到1949年。

除此之外,赫德還根據實際需要不斷擴大海關的附屬職權。1868年他下令在海關體制內成立海務部,中國第一批燈塔、引水船以及保證航行安全的航道浮標、信號燈便是在這個海務部主持下修建。在1868年,赫德又買了第一艘海關緝私艦開始打擊海盜、海上緝私以及查禁鴉片貿易。1887年海關關艦福州號成功鋪設了從臺灣淡水通往福建廈門的中國第一條海底電報電纜線。1896年,朝廷又批准開辦全國郵政,由赫德總司其職。所以赫德也是中國的現代郵政系統的創建人。

如此傲人的功績,其實也從側面印證出赫德這個工作狂近乎搏命的付出。
有人用三不停概括赫德的作風——腦不停,每天都在不停的思考新東西、新制度;手不停,親自撰寫公文佈置工作,現存的1861年到19084000多篇通令絕大部分都是他親自撰寫;腿不停,天天跑總理衙門溝通,每年還要花大量時間到各口岸巡查。為了提高效率,他都是站著辦公。1854年到達中國以來,赫德始終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只有在1866年回國結婚,和1878年省親兩次請假記錄。一個人在異國前後工作54年,只請了兩次假——這種工作態度,恐怕放在今天,也無人能及。如果你是老闆,恐怕也沒什麼話可以說。滿清放心把自己的錢袋子交給赫德幾十年,絕不是偶然的。

他自己在日記中對雇主也可謂忠心耿耿:我必須時刻牢記,海關是清國衙門,而非外國機關。既然如此,每個公務人員都必須圍繞清國的利益開展工作恭親王奕曾經說:如果有100個赫德,大清的事情就好辦了問題就是當時的大清四億眾生,一個赫德都沒有。

七、深度介入中國外交政治
赫德除了在海關事務上的卓越貢獻,作為一個英國人,他在滿清其他的政治事務上也貢獻頗多。1865年赫德寫了一篇《局外旁觀論》上書清廷,闡述自己對中國轉型的思考,列舉改革建議,並且勸說清政府派員出國考察。最終清廷接受了部分建議。可以說,《局外旁觀論》事實上是吹響了洋務運動的號角。1879年,他又向總理衙門提交了一份詳細的海防章程,建議增設總海防司署,並協助滿清購買艦船,北洋艦隊的建立,他功勞不小。赫德做為英國人,在外交上也為維護中國利益做了很多努力。

1863年為調停李鴻章和常勝軍指揮官戈登因為蘇州殺降引發的矛盾,赫德坐船加步行花了4天歷盡艱險從上海到蘇州,最終說服雙方;1876年,中英因為馬嘉理爆發衝突,幾欲刀兵相見,赫德出面調停,協助簽訂《煙臺條約》;1884年中法越南衝突爆發後,赫德又派人赴法國調停,最終說服雙方在天津簽署《中法新約》;1900年的庚子之亂中,赫德本人也被困在英國領館,英國方面甚至為他發了訃告……但是他一出來,就代表總理衙門和各國商談停戰,為了逆轉輿論,他甚至專門在英國報刊連續發文,闡述維護中國獨立的好處。

赫德還對美國的外交政策也產生了一定影響,他通過美國駐華公使柔克義(Rockhill),間接使得美國於1899年發出了著名的門戶開放照會,避免了列強瓜分中國的危機。《辛醜合約》,其中賠款4.5億兩白銀,赫德勸說列強寬限還款期限,分39年還清就是他的建議。可以說,赫德的職業生涯如果全部展開,基本就是晚清歷史的全景圖。

八、聲譽的倒轉
1908年,在為清廷效力48年之後,73歲的赫德身體已經無法支持高強度的而工作,萌生退意。他從海關卸任,回到了自己的家鄉。他走的時候特地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留下一個中文紙條:“1908413日上午7時,鷺賓·赫德走了。
赫德回國當天,清朝大小官員、各界名流及歐美駐華使節共計上千人前往送行,在蘇格蘭名曲《友誼天長地久》聲中,送別這位為中國燃盡一生的英國人。3年後,在滿清風雨飄搖的前夕,赫德在英國去世。

當然,滿清也沒有忘記這個給自己續命的人,1886年賞花翎、雙龍二等第一寶星,1889年官階升為正一品,1893年,賞三代一品封典,追加尚書銜、太子太保……累加封號,史無前例。可謂在華洋人為官的第一人,空前估計也絕後。
到了民國也沒有忘記他。北京、上海、香港三地都有以赫德命名的道路。1914年上海外灘樹立赫德銅像,以示紀念。而今,除了香港的赫德路還在,其他都已經煙消雲散。甚至在而今的教科書中,赫德作為英國侵華的主要代表人之一,成為半封建半殖民地進程中,晚清喪權辱國的鐵證。這個恐怕是赫德想不到的。

九、怎麼回看歷史
赫德在中國演繹的傳奇,能給百年後的我們帶來什麼樣的啟示?我想主要有兩點。一是專業的事一定要專業的人。人類社會越進步,社會分工就細化,很多需要極高的專業素養和經驗的領域,並非傳統的行政官僚可以勝任。赫德的身份其實放在古代,並不奇怪,就是春秋戰國時期如張儀、蘇秦、李斯、吳起這樣的所謂客卿。客卿們靠自己的政治素養、雄辯口才和軍事才能為諸侯服務,以此安身立命、建功立業。專業人才的大流動,不僅促進了各國的競爭和提升,更促成了有周一代八百年華夏燦爛文明。

放在今天,客卿就更不稀奇——這不就是職業經理人嘛。企業的老闆、董事長,邀請一個專業人才來當總經理、總監,各取所長各取所需,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為什麼換成政府部門,就會變成民族情感上過不去的坎呢?你們公司來個大牛的洋人總監,難道你就受辱了?一定要同族的貪官汙吏騎在你頭上,你才舒服?在國家治理中,很多行政領域是必須要求極高的專業素養的——比如外交、司法、稅收、財政、教育等,絕對不是隨便拉一個根正苗紅、駡街兇猛、八股文過關的官僚過來,就可以指點江山。

昏聵如滿清,尚且知道這一點,在風雨飄搖中果斷任用了蒲安臣、戈登、帛黎、赫德這樣的會念經的洋和尚,在外交、軍事、郵政、稅收都取得了無可置疑的成效。而今,怕是很多人還趕不上滿清的覺悟。二是好的制度不分中西。赫德在大清海關施行的這一套制度,有自己的創造,但基本上是從當時的英國以及歐美國家現成的制度移植過來的。最先進的制度移植到最古老的帝國,並未出現任何排斥,反而立竿見影、運作有效。

我們試想一下,如果同樣的制度,由大清指派官員來執行,那麼能成功嗎?就像猴子拿著機關槍,可能覺得還沒有棍子好用。一定跟洋務運動一樣,以失敗收場。最後還要歎息:不符合大清國情其實只要是人類社會,都遵循著某些特定的規律,不存在各方面都特殊的國情。大清自有國情在這種說法,不過是愛新覺羅家為保江山永固騙人的鬼話。在不同國家不同民族都被證明行之有效的制度,作為人類文明的結晶,是有普適性的。只要你下定決心,像赫德一樣,從裡到外認認真真的執行,西方移植的制度,一樣可以很成功,甚至比原產地還成功。

當然,赫德帶給我們的啟示還遠不止這些。比如歷史觀。我們甚至不需要唱什麼讚歌,只需要有機會客觀的審視一下赫德的功績,自然就會對那些所謂充滿屈辱的歷史有新的認識。很多愚昧導致的屈辱,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造成的。事實上,別人給你帶來的是文明,是進步,而不是屈辱。眾所周知中國人有個優秀傳統就是,專業的事情很扯淡,扯淡的事情很專業。在帝國體制下,艱難的仕途成為唯一的上升通道,專業人才難以尋找出路,不想成為奴才,就只有甘當廢柴。自己明明做不好的事情,別人做好了,不承認、不反思、不記得。把所有自己的毛病用仇恨的帝國主義標籤一貼上,就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的詛咒和遺忘。

赫德曾經飽含深情的說過:中國將會有很長時期的掙紮,還會做錯很多的事情和遭受極大的災難,但或遲或早,這個國家將會以健康的、強大的、經驗老到的姿態呈現於世界。這話說了一百多年,前面已經預言成真,後面希望沒有說錯。


大清被狠揍老百姓卻清一色拼命幫洋人



18411月,在第一次鴉片戰爭開始半年之後,英軍開始大舉進攻林則徐銷煙之地——珠江咽喉,虎門。儘管清軍嚴密佈防,依然一敗塗地前後4次戰鬥,英軍僅以傷亡數十人的代價,擊斃清軍1300餘人,俘虜1200人,清軍主將關天培陣亡,另一名將領祥福被逃跑的自己人踩踏致死……這場在我們教科書中極為悲壯的戰鬥在洋人的記載中充滿了搞笑的段子“……當英艦突破虎門要塞,沿江北上,開向烏湧炮臺時,珠江兩岸數以萬計的當地民眾,平靜地觀看自己朝廷軍隊與英軍的戰事,好像觀看兩個不相干的人爭鬥。

當掛青龍黃旗的官船被擊沉,清軍紛紛跳水時,兩岸居民竟然發出象看馬戲看到精彩處的噓噓聲。當時《泰晤士報》的特派記者庫克(George Wingrove Cooke)在英軍軍艦費勒吉敦號上觀戰,他寫道:“……百姓到岸邊,注視飛過他們頭頂的炮彈……向正在炮擊省城的水手售賣水果蔬菜,誰能明白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庫克還是太年輕,不懂得大清自有國情在這種搞笑的場景並不是偶然發生,而是多次。比如在18427月同樣慘烈的鎮江之戰中,清軍水師和英軍在長江激戰時,岸邊大批百姓冒著槍林彈雨聚集圍觀。當清軍艦船被擊沉時,岸上百姓並不悲傷反到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聲、鼓掌聲、尖利的長嘯聲

當英軍登陸後,正為食物和淡水發愁時,鎮江百姓爭相將蔬菜、牲畜、糧食和淡水賣給英軍。被渲染為民族英雄,在鎮江戰役中陣亡的滿清將領海齡,一貫瞧不起漢人,在戰鬥進行中,都不忘記抓漢奸,隨意處決他認為會叛變的漢人。鎮江人寫的《出圍城記》記載:人疑副都統欲盡漢人而後止……百姓有違言,即是漢奸,吾兵足以殺之。,當時被海齡以鋤奸名義殘殺的百姓甚至上萬!城中百姓都希望英軍早日破城。連他的主子道光皇帝接到奏報都看不下去,說海齡查拿漢奸,誤殺良民不計其數……”

百姓對於滿清的恐懼遠遠勝於英軍。所以至死百姓都為英軍叫好也就不足為奇了我們都以為三元里抗英那些民眾是中國人的形象,但其實這才是。即便是三元里的故事,也不是因為保衛滿清,真實的起因是因為當地百姓聽到英軍強姦女性的傳聞後之後,才義憤填膺,投入戰鬥的即便如此,廣東本地人援英的遠遠多過了抗英的。同樣是三元里,在第一次鴉片戰爭期間前後就有1200余人投靠英軍,主要做嚮導、馬夫、苦力等後勤保障,也有個別直接為英軍衝鋒陷陣者。連英軍都認為這些廣東人吃苦耐勞,如果給予適當的訓練和引導,絕對會是優秀的士兵。

在虎門戰役中,林則徐就上奏,有很多老百姓為英軍當帶路黨,漢奸百餘名,由穿鼻灣登岸,使得英軍輕而易舉繞過複雜的珠江水道。不僅僅是在廣東,其他地方的帶路黨也是此起彼伏。在寧波,夷人用漢奸各處打聽資訊;在定海,英軍在帶路黨引導下,從清軍設防薄弱的後山突襲;鎮江戰役中,英軍遣漢奸駛駕杉板船,預伏岸側,乘火輪船開炮頭,捨命登岸。對於這種民心的反轉,滿清也是一臉懵逼,震驚不已。主政廣東的琦善18412月上書道光皇帝,指出廣東已不堪作戰,原因就在於廣東民眾除了帶路黨,其餘民眾咸被英軍誘惑以助敵勢。琦善甚至提出了防民甚於防寇的觀點

從不反思自己的施政有沒有問題,只會視民如寇……誰才是寇,這很難說即便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京津地區,王化之地,帶路黨也是蔚為壯觀18601018日,英法聯軍進入圓明園,當聯軍劫掠完畢傳令縱火的時候,各軍並無火器,惟有水桶、水鍋而已。洋人正為缺少縱火之物而著急之際,又是海澱華人暨華役,將攜來之火線、秫秸一切引火之物齊集以待。聯軍走後,周邊百姓一哄而上,把皇家園林剩餘的東西哄搶個精光。

著名詩人龔自珍的兒子龔橙精通英文但窮困潦倒,當時曾在英法聯軍中任翻譯混口飯吃。因為跟洋人幹活被罵為漢奸。晚清小說《孽海花》借助他的口(實為杜撰),對此回應:我們本來是良民,上進之路被你們堵死,還被爾等貪官盤剝壓榨,衣食都不全,你看我是漢奸,我看你是國賊!帶路黨到了八國聯軍之役(1900年)的時候,就更為壯觀了。聯軍在天津登陸後,百姓發現這些洋鬼子並沒有燒殺掠奪,反而還比清兵規矩。於是,當地老百姓受聯軍雇傭,用獨輪車隊為聯軍把糧草送進城,士紳們甚至組織大量糧草勞軍。據英軍總司令格蘭特的日記記載,有天津百姓甚至為了降暑,給聯軍送來窖藏的大冰塊,一位天津糧商還把自家的豪宅騰出來給聯軍作為指揮部……

在聯軍攻入北京的時候,是天津當地民船組成的運輸船隊通過白河向北京運送物資。清兵一哄而散後,民眾競相扶梯幫助聯軍翻越北京城牆,堪稱奇景。英軍在帶路黨的引導下,直接抄近道從沙窩門的下水道進城,百姓並不畏避,皆在側圍觀……英國人在多次的戰爭中也注意到了這些中國的特殊國情,敏銳的意識到中國民眾絕不熱愛他們的韃靼統治者,在戰爭中要儘量少與人民做對所以英國人在戰鬥中,往往是一邊狠揍大清,一邊張貼佈告安民。比如在第一次鴉片戰爭攻佔廣州的時候,英軍就發佈告安民,說作戰對像是清政府而不是普通民眾,還號召廣州人想一想誰才是真正的禍害,試圖讓廣州人相信英國人是這個城市真正的保護者

18601016日,決定焚毀圓明園的英軍統帥額爾金在北京發佈了一份很有意思的中文通告:茲為責罰清帝不守前約及違反和約起見,決於九月初五日焚燒圓明園。所有種種違約行動,人民未參與其間,決不加以傷害,惟於清室政府,不能不懲罰之也。大白話很容易理解,我們燒圓明園是懲罰滿清政府,跟老百姓無關,大家該幹嘛幹嘛。區分政府和人民這一招,如今看來已經被美帝的某些愛洗碗的胖子學到了。人民群眾覺悟不高,深受皇恩的官員又怎樣呢?答案是比百姓還糟糕。

八國聯軍佔領北京後,留下的北京官員給聯軍司令部送了兩面大錦旗:萬國鹹喜祝效華封萬國鹹喜比較好理解,就是喜大普奔、皆大歡喜,祝效華封語出《莊子·天地》,是人民為堯帝祝壽的話,意思是祝你多福多貴多子孫。自家的國都被人佔領了,作為官方代表居然表示大家都很開心,祝福敵軍萬壽無疆……這個操作也算是空前絕後了,老百姓帶路党的那點事,與之相比簡直太清純了。

英國駐廣州領事巴夏禮曾經對百姓助陣英軍很困惑,問身邊的翻譯何至於此?翻譯說了一句很有水準的話:國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國當國家只是統治者的私產,民眾不過是統治者的奴隸的時候,要求民眾愛國是可笑且無恥的。民眾可能大部分時候出於階層的限制,顯得無力而又愚昧,但是當可以選擇的時候,並不愚笨。苟且偷生都是一種奢望,也就不可能會有捨生取義。特別是有人幫他們出拳解恨的時候,倒戈也就在情理之中。

當年群眾對夏桀說:時日曷喪,吾及汝偕亡!依我看,還是不要偕亡,因為不值得。愛新覺羅家的大清亡也就亡了,不值得可惜,但人民還得繼續生活。搬出小馬紮,坐在岸邊隔岸觀火,也是大快人心的事。



庚子事變清軍清醒打仗不上心義和團當炮灰



1900年庚子事變中,八國聯軍先佔領天津,然後一路向西,於814日攻陷北京。整個戰爭中清軍很少能組織有效的抵抗,後世不少讀史者以為原因是清軍的武器裝備遠遠落後於聯軍,我小時候也想當然地認為清軍一定是用大刀長矛等冷兵器與配備大炮、機關槍、步槍的敵人作戰

後來讀了一些史料才知道,並不是那麼回事。清廷經過三十多年的洋務運動,在軍事裝備層面還是取得一定的成績。雖然全國各兵營的裝備良莠不齊,但拱衛京畿的軍隊,如甲午之戰後建立的武衛軍,其裝備並不比聯軍落後。聶士成統領的武衛前軍,保留著淮軍步炮混合的傳統。共分為五路:中、前、後、左、右。中路含炮隊一營、步隊六營,其它四路轄炮隊一營、步隊四營。各路設指揮部,各有營務、糧餉、軍械、軍醫等單位,每路可以獨立作戰。從建制來看,像模像樣

天津保衛戰中聶士成部是整個庚子事變中作戰最為勇猛的軍隊,讓聯軍遭遇到自開戰以來最大的損失。聯軍的隨軍記者如此記載聶士成的軍隊:所帶軍械均系極佳之毛瑟快槍,並有極好炮隊,該兵士即將新式各炮安置于天津城內炮臺上……租界房屋無一處不被擊毀者……自與中國交兵以來,從未遇此勇悍之軍。

戰爭結束後,義大利軍隊在天津附近發現了一座清軍武器庫,其中的先進武器和各類軍用物資讓義大利人大吃一驚。義大利海軍中將西蒙就此寫信對英國公使通報其繳獲的清軍武器中包括:最新式的曼利徹式卡賓槍的型號,比聯軍中的奧匈部佇列裝的卡賓槍更為先進,似為剛出廠的新品;而克虜伯大炮比德軍現役的所有大炮口徑更大、瞄準更精、射程更遠、更為新式。

除聶士成部外,大多數清軍的戰鬥力很差,包括同樣裝備較為先進武器的董福祥所領的甘軍。這說明,戰爭中武器固然重要,但同樣的武器由誰使用、如何使用更為重要。清軍戰鬥力低下看起來是軍事問題,根子乃是政治問題。這個根本問題不解決,那麼在戰鬥目標、戰爭組織、協同配合、官兵素質和士氣諸方面,大大落後已完成工業革命的各國聯軍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這場仗並不是上下同欲、軍民一心、同仇敵愾的衛國戰爭,而是由老太后和一些守舊派大臣各懷私心發起的浪戰。統治層內部意見分歧很大,只是太后殺了幾個主和派大臣嚇阻了不同意見的提出。且不說南方各省的督撫別有懷抱,沒有跟著太后一起發瘋,後來有了東南互保,即使在朝廷中,也有不糊塗的。如軍機大臣榮祿,知道這個仗沒法打贏,控制戰爭規模為日後留餘地是明智的選擇。不少帶兵官知道,真把使館和教堂一起攻下,把裡面的洋人殺掉,自己很可能不但不會立功,還會當替罪羊。包括殺死日本公使館書記官殺杉山彬的甘軍統帥董福祥後來也看明白了。大傢夥就是一個字決,只有義和拳的兄弟傻乎乎的往前沖

《齊如山回憶錄》中記錄清軍攻打使館區和西什庫教堂,如同兒戲般。當時的分工是:八旗的炮營,在皇城西北角及外西華門(西安門)兩處,高搭木架,架上各擺著兩尊大銅炮,圍攻西什庫。董福祥的軍隊則在東長安街一帶,架炮打交民巷。當時齊如山尚是年輕人心思,常去清軍的陣地看熱鬧。其回憶道皇城角用杉杆搭著木架,上架著幾尊銅炮,銅炮都有名字。架子下面,人民可以隨便經過,因有皇城遮蔽無危險也。地上靠牆鋪著幾領席,各官兵都換班休息,有的躺在席上睡覺的,有的買兩包盒子菜(此乃北京的名詞,熏肉等等)幾個人喝酒的,有聞鼻煙談天的,仿佛沒有一點正在打仗的意思

有一次齊如山聽到兩位元交班的軍人對話又見過一個人上了架子對另一個人說,您下去歇一會,喝一盅,他家這個盒子菜還是真有味兒。另一位說,二哥您太周到咧,沒事,上邊也不累,我的意思,天也不早了,也該歇息了這哪是打仗,簡直是比郊遊還輕鬆。有一次齊如山問攻打使館區的甘軍一位張姓管帶這一小小交民巷,怎麼兩個月的工夫還未打下來呢?他說:一定要打,就是十個交民巷,也不愁一打,但是打下來怎麼辦呢?我看這位張管帶相當明白,但彼時也不肯多說。

我說:你的意思我很明瞭,不必多說,我們彼此心照就是了。我又問:上邊怎麼樣了?他說:我們大帥現在明白了,最初以為義和團可靠,如今知道他們一點用也沒有。我問:自開戰以來,我們共傷多少人?他說:軍隊傷亡並不多,拳裡頭死的很多,他們也就不來打了。
董福祥雖然沒讀什麼書,可這位起於民間武裝、身經百戰而至大帥的武將,那是賊精賊精的,自始至終他只派兩百多名官兵攻打使館區,而且不用重炮,其餘都是拳勇在參戰。這些沒有裝備熱兵器的拳勇兄弟,自然成了使館區衛兵槍炮下的冤魂

清廷戰敗後與組成聯軍的列國簽訂《辛醜合約》,聯軍開具名單要求懲罰的重量級戰犯。其中董福祥處分最輕,僅僅是免職回鄉養老,原因大概和他攻打使館區的消極態度有關吧。說白了,沒誰是傻瓜,特別是董福祥這樣見多識廣的老油子,他打仗就如同演戲,和譚鑫培一樣,是給老佛爺看的。只要不是太傻的人,誰願意捨下身家性命真陪著老佛爺發瘋。